小说看台丨野鸡岭
野鸡岭
程守业
作者系县作协理事
▲图文无关
野鸡岭,野鸡还真不少。
夏天,草木茂盛,山柳、刺梨从山道两边侵过来,遮得只剩一条缝了。只要一冬天没人走,从上面滚下来的石头就让人下不了脚,磕磕碰碰的真不好走。勤快人,边骂边用鞭杆往开了拨:“妈的,这还象个道呢!”一拨,那石头就骨碌碌地往山下滚。坡缓些的,滚着滚着,让树挡住不动了。坡陡处,越滚越快,快到沟底时,简直是在蹦着跳着地飞。最后,听得嗵一声后,鸦默静悄了。就在石头往下滚时,往往会从沙棘丛里,惊起几只锦毛大鸟来,扑噜噜从这坡朝那坡飞去了。“妈的, 野鸡,叫你就作害灰了。”山里人一見了就骂,城里人希罕得像看見了凤凰。
往南,从岭上盘来盘去,能去了五台。往北,鸡叫头遍。黑黢黢时就赶上毛驴走,日影正时,才能到了砂河鎮。放下架窝,饮了牲口,打上一尖,抽上四五袋烟后,将那烟袋,叭、叭朝鞋底一磕,再将架窝抬上驴背,朝西不紧不慢地走,掌灯时分,才能瞭见东城门。
不过,这是早先年的事了。现在,山里水泥路也通了,电也有了,一切都改观了,只有村名没改,野鸡岭还叫野鸡岭。
我是机关派来,入户测算,为搬迁扶贫做准备来了。本来,要和这村的第一书记一同上来,他这几天走不开,让我先来一步。
下车后,我拎起包去找村主任,包里有牙具,衣服和一本《世说新语》。村在坡上,除了一户是大瓦房外,其余,都是些小青瓦屋子。主任这院也不太好,矮矮的房子, 门前种着几畦菜,川底的西红柿都一尺高了,他门前的寒瑟瑟地不起眼。
他将介绍信看过后问我:
“你是第一书记?”
“不是,他随后来。”
“第二书记?”
没这个叫法吧,包一个村的叫第一书记,包几个村的叫扶贫工作队队长。我只能称个排头兵。打仗么,总有走在最前头的。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先遣团长是杨成武。那年,他二十五岁。我呢,五十多岁了,说是兵,也急溜不起来了。 说是官,连党也没入,他硬问,我只好点了一下头。
那人听了很高兴:“二书记……”我说:“别叫二书记了,你干脆叫我老程得了。”
“老程,我给你打水去。”我洗过脸,精神了许多。村子小,党员活动室,村委办公室,还有什么民事调解室,一概没有。所有的室,都在他家炕头上。而且,只有三个党员,打工走了两个,所以,不论干啥,都得找他。
“你歇吧,我叫他们去。”边披衣边说:“晌午呀,还不回。”
“我也出去转转。”我说。
村南有条山溪,不舍昼夜,淙淙地流。溪水流经的河床,满是牛大炕大的石头。为了方便担水,村里人橇开一块石头,撬出锅台大一个水潭来。将水桶放在潭边,一瓢一瓢地舀,这个小潭只供挑水,下游又有一两个小潭,那是专供洗山药,洗衣服的。洗山药的女人们,把装满山药的铁丝篓篓儿放进水里去,哗——哗——提起放下,放下提起,她们叫“投”。反复投上几下,一篓篓儿泥乎乎的土豆便黄白黄白的好看了。
有个姑娘正在河边投山药。
“二妮,你妈呢?”
那姑娘听见,甩了甩湿手,回头一看,她爹身边还站着个我时,表情没有丝毫不自在。笑了一下表示致意:“到谷地看苗去了。”
“我洗,你叫她快点回来,就说来了个下乡干部。”
二妮把篓篓儿提上来,说:“那你剜吧。”她撩起衣襟揩了揩手,俯倒身子,朝坡上去了。走了几步,返回身来,瞥了我一眼后,又左跨右迈,一步一抬膝,攀着远了。
溪边撂着个镰刀头子,主任拿它剜山药,我帮着抠芽子。
“还用你呢,我来吧。”
“闲着也是个闲着。”
“俺这村吧,不搬迁也不行了,真要搬时,又有点舍不下。”他目光忧郁,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各家垒墙的石头,都是俺们靠背架一块一块背上去的……”
我这年龄的人,见过背架——木制的一个架子,极象一个A字上安了两根短棍,配有背带。为了咯不了背,先将它背上,再往上搁石头。不然,常背石头,脊梁也压烂了。
“学大寨那时,村里还人满满的。为争一二尺宅基地,打架闹人命的事也出过,现在怎么一年比一年人少了?”他边剜边说:“这村出过一个法院院长,一个公社书记,两个营长,多好的风水。”话头一转问我:
“老程,你的娃们干了啥?”
我说:“儿在政府工作,女在中科院读研。”
“你看你——哎——真是——我那儿念完高中西安打工去了,说啥也不想回来。刚才那是我那闺女,念了个小学不能念了。你说,老程,你看,就当村那四间塌了顶的屋子那就是俺村当年的小学。(我路过时瞥过一眼,见墙上贴着的课程表还在呢。)念初中吧,离家十里,大柏峪才有,女娃子,敢让她住宿?”
“你那会儿该让你老婆陪着去。”
“唉,我他妈的就没么。早知道这,搁下烧火做饭也让她娘母们去。”
“唉,现在倒好,给她说一个人家不去,说一个人家不去。你一个小学文化的,想攀个啥呢?老程,儿不回,女不走,你说,我这光景……”
他是真伤心,同时掉落的两滴泪,随着剜下的山药皮皮,在水里打着漩儿的,不想往下流。
都回来了,他老婆洗过手,和莜面。和好,拿上铝箅,先把湿过的笼布铺上,又找出片儿瓷砖,洗了洗,就在上面擦开了窝窝。一小朵面刚放上去,没見怎地就擦成了一个刨花,手指一绕,又变成了个卷儿,一个一个的卷儿放在鋁箅上,大小一般高。窗外的阳光射在上面,黄中透白,琢玉似的好看。
一会儿,饭熟了——炒山药丝,莜面窝窝,为了我,还炒了一盘鸡蛋。“喝酒不?”他拎出半瓶酒来,我说不会。“嘿,这么好的东西不会,吃烟不?”我又说不会。“你这人呀,就会上班,工作。”他老婆白了他一眼说:“人家老程好人,你,酒也会,烟也会。”
“酒——我一个月喝不了五斤,还是散酒。烟——买上一板水烟,能花成几个钱。老程你看——”他拿起羊腿骨烟袋来晃了晃,“这就是俺的半付家产。”扑哧,二妮笑了一下,将捏筷子的手反转来堵在嘴上,眉毛弯弯,眼里笑眯眯的,两腮泛起一阵红霞。
晚上,都看电视。他闺女,一点也不怯生,问了我好几件城里的事情。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守着她父母,好像又不好意思开口。主任见我呵欠连连,说:“困了?到那厢早早歇去吧。”这是个单间,四壁粉白,炕上铺着花塑料布。往上一坐:“嘿,怎还热乎乎的?”他老婆说:“俺能教你睡了冷炕?” 对了——我说怎地,后半晌听见这边风匣响呢。
“凉了浮塌上,晚上别出去——有狗。这不是——”顺了她的手势一看,炕下早放好了一个尿桶。
安顿好我,呱哒,门帘板一响,出去了。刚一出门,听见她说“死丫头,瞅啥呢?”
“我想求老程办件事。”
接下来,全是嘟嘟囔囔,只听清一句:“回!黑地半夜的,一个闺女家……”呱哒,那边门帘板一响,都进去了。
第二天,刘书记也来了,搬迁前的测算工作正式开始。我俩在主任带领下,一户一户地测估,这段工作就做了一个月。那天,刘书记又下去复印资料去了,夜里,月光很好,我听见院里好像主任说他闺女:“啥也是个求,羞呀不羞,这也是个求老程的……”
二妮这姑娘,齐耳短发,睫毛长长的。看人时,眼波汪汪,配上生就的眼晕,更显得,情致楚楚,那眼,很黑,很亮。吃饭时,总要把好吃的给我往碗里挟。
“城里的鸡蛋有俺这儿的好么?”
“没有。”
“城里马路也平,还有公园,俺这儿啊,买下高跟鞋也没用。”
“那是假的,不如你们这真山真水。”
“你会说,有啥用!”我的话一落,她就急急地分辩。见她爹停住吃给她使眼色时,语气又缓了下来。
“唉——上面那个狍子梁,娃娃想住姥娘家,还得用篓篓儿往下背呢。”说完,她挟了一筷子菜,大口大口吃着,眼睛还白眨白眨地看了我一下,以这个动作和眼神,表示对我的赞美不认可。
“慢慢会好的。”我嘴是这么说,心里也在想,实在也好不到那里去。
“你们城里人的手真白呀”,她低着头拨拉了几口后,又想说了。
“我的不白。”我不想接话碴,免得又白眨白眨。
“我说刘书记呢。”她嗬嗬地笑过后又问:“刘书记那件白衬衫是不是就叫百斯盾?”
她到底是想求我干啥呢?想看书吧,翻了几页,又合上了。想让我上来时稍件花衫衫吧,我穿啥还靠老婆买呢。不过,从和他爹的几次话中,也能猜个大概:
“城里人找对象要文凭哩,咱有?”
“反正我不上山,要么进城,要么打工。”
刘书记来了,带回县里的扶贫规划——野鸡岭整村搬迁。搬迁后,这里的梯田,将按土地流转程序,归了长江牧业公司。村子要推平,复垦造地,决定一公布,全村沸腾了。
欢天喜地的,当然是年轻人了,那天,主任家的吆唤二妮:“给老程抱出被子来晒一晒。”我和她往铁丝上搭时,她朝我做了个鬼脸,左眼一眨,嘴角一抽,因为是个姑娘,鬼脸也娇娇的。拍打被子时问我:“多会儿能下去?”我逗她:“别人下去,你也下不去了,你爹把你往狍子梁上聘呀。”她又眨了一下眼:“不可能,我问过了,早就拆成个平地了。”我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她脸红起一笑:“我下去就是城里人了,不麻烦你了。”
上了年纪的,工作就难做了。最难的,数那个老梁头了,找他前,主任就说过,那个老头犟得很,前些时说到移民时,他表示坚决不走,“啥金窝银窝,也不如咱野鸡岭的土窝,全走完我也不走,满顶狼吃了,还能白占个肉棺材。”我看你是个白跑。
这老头还说过,在山里,随便闹点柴就能烧火做饭,下去掏不起电费,在山里,吃水不花钱,进了城,不光吃水,尿一泡,就把一个馒头没了,他老伴问:“怎么尿一下就没了?”
“尿完得冲呀,哗一下,水费就得五毛。”
“茅房和厨房紧挨着,那像个啥?”
“主要原因是他的房比谁的也好。”主任解释,“别人的石头垒墙,他的砖包芯,别人的小青瓦,他的筒板瓦,脊岭、兽头,能起这么几间房不容易。”
再难也得去,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解决问题,“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
主任前我后,离门口好远,里面的狗就咬开了,一开门,那畜牲就顿得铁绳哗哗响,朝我一扑又一扑,也不怕勒断脖子,只顾劲头十足地汪汪,老头喝住狗,他老伴用身子挡住对主任说:“早你来了不咬,今儿咋啦?”
主任笑着说:“今儿有生人了么。”
聊了会儿家常后,我说:“梁大哥,我知道你不想下去,可全村人下去了,剩你一家怎么生活?”
“我刨个坡坡,吃个窝窝。”
“都不种了,光你刨上一块,能挡住野鸡?”
老梁头不做声,只顾抽闷烟。他晓得,近几年,村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大白天,野鸡落到台阶上,也是常有的事。再说,有生育能力的,就一个四川媳妇了。
“你家五口人”,我见老头思想松动,又说:“按2018年异地搬迁规定,贫困户买楼每人两万五,拿钱不买楼两万。你全家五口人,能得十二万五。每人每年国家还帮扶两千五,两项一加十三万七千五。还没算你院里的三棵挂果的杏树,每株五百又是千五。你的筒板瓦房比小青瓦造价高,也能多补偿好几千,下去,白住一套楼,还能落好几千呢。”
他这闷烟抽的也真是:腮帮子一鼓一塌地在抽,嘴里却没一丝烟出来,就这样吸了好一阵,才一愣神,拿下烟袋,手攥住烟嘴转了个圈儿,磕过烟灰说:
“走吧——我在村里跌倒,有人扶哩。进了城,谁肯靠前,怕讹住人家哩。”
老头苦着脸,挖来挖去地装烟:“不走吧,孩子们都不在跟前,今后剩俺老两口,有个三长两短的,连个舁材的人也没了。”
挖了好一阵,才抽出烟袋来:“总不能当院挖好坑,自个儿往进爬吧。”
烟锅噙在嘴上,按了一下烟末,手抖得点不着火,索性又插进袋里,道了一句,比哭还难听:“没了法儿啦——走哇——”
见老头想通了,我赶紧递过表去,他总算颤巍巍地按了个手印。能用什么话来安慰老人呢,我再说啥也感到苍白无力。一想起二妮那句“你会说,有啥用”时,我再不敢摇舌鼓唇了。急匆匆,挟起皮包,跟在主任后头,出了院子。
老梁头的工作做通了,剩下的一户一户做下去,又过了些时,合同签了,钱发了,等得他们装修完能入户了,就等搬了。
那天,十几辆农运车在路上等着,一台挖掘机,一台装载机在村边等着,东西搬上车,就要走时,村里有两个老人突然提出要祭一下神。什么神呀,不就是那棵挂满了红布条的古树么。
两个老汉,跪在树下,焚香祈祷,“有求必应”的布条在风中飘动……
挖掘机,装载机司机端坐在驾驶室里等待命令,祭过树,主任喊了又喊:“有人没啦!有人没啦!”
风过树稍,溪水泠冷,空了的村落,鸦雀无声。刚点着的香,一丝青烟,缓缓上升,一人高时,又散成缈云。
上了车的人都在往这边看,他们要给自己的家园行一个注目礼,作完最后的一个回眸后,才想启程。
“开始!”挖掘机长臂左右一摆,哗啦啦,一处屋倒了。土雾腾起,椽啊,檩啊,柱啊——那些房子的肋骨在废墟上,乱七八糟地露了出来。装载机吼着过来又将那些残墙破壁往倒推。轮到推老梁头大门楼时,差点出了事。
“我的大门——”他不知从什么地方跑过去,拼了老命地从废墟中往出揪那扇大门。装载机呼一下冲前去,呼一下又倒回来,好险呀!他就在一人高的轮子后面呢。刘书记吓得脸色大变,跑过去拉他:“走吧,大爷。车上给你安顿好了,你得去检点一下,看有没有丢下的。”胡子直撅撅地抖,身子不动。“上车吧,大爷,想回来,礼拜天我陪你再回来看看。”挪空儿了。满身灰土的老梁头挪到车前,有人趁机拽了一把——这才坐上去了。
谁还没坐上车,到底有人没啦?车还得稍停一会儿。老梁头的大门楼拆了,他倚着车帮紧张地望着自己的那五间大瓦房。挖掘机长臂一挥,指向正房,哗啦啦,那铁手还管什么脊岭,兽头。东西一扫,往下一捣,老头半生心血筑就的家,只眨了一下眼,就七倒八歪了。望着自家的房在倒塌,听着机械的轰鸣,他老伴不禁号啕大哭起来。她一哭,他也哭,本来欢欢喜喜的场面一下变了调。况且,车上还拉着他的一支棺材呢。
更糟心的事还在后头,在老头的哭声中,有人跳下车来急惶惶地大喊:“刘书记——刘书记——四川媳妇儿要生呀,肚疼得厉害!"一句话,急得俺俩直跳脚。让她坐小车下去吧,小车里坐不下。因为除了她,还有三四个女人照顾,再说,生在半道怎么办。急中生智,刘书记拨通了县医院的电话:“县医院么?快派救护车上来,野鸡岭半道上有个妇女要生小孩了!”手机也没顾上停。又大声吆喝:“前头那辆车腾一下。快,东西往后放!”主任也急着喊:“二狗,二狗,抱住你老婆,上!秀凤,引弟,二妮,你们也上去!接一下,接一下,哎,好,好,谁有卫生纸!谁有卫生纸!”卫生纸紧着扔过四五卷去,被子也拿过两三条,四川媳妇躺在被子上直呻吟,看样子,一会儿也忍不住了。
“出发——快!”
“放音乐,放音乐—— ”随车喇叭很快唱起韩红的《天路》来。在“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歌声中,车开了。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啊:刘书记的小车在前面开道,十来户人家,四五十个人,十几辆农运车,洋柜,竖柜,坛坛罐罐, 棺材、孕妇、锅碗瓢勺、脏兮兮的小孩,满身灰土的大人,扎着头巾的妇女、车后还奔跑着一只狗。歌声,哭声,呻吟声,青年男女欢笑声,浑成了一曲扶贫攻坚战中的交响乐。在这种乐曲声里,车队顺着新硬化的,弯弯的山道,越走越远了。
没走多大一会儿,这个村就像刚停了战的前沿阵地。除了一处院为牧羊人还留着,其余的都成了乱石滩了。机声停了,土雾还没散尽,在午后斜斜的阳光下,硝烟般地袅袅着。失去家园的猫惊恐地在废墟上,上蹿下跳,寻寻觅觅。谁也不想要的东西——石碾石磨,拉砘碌碡,胶泥大瓮……让它们为游人述说野鸡岭的往昔吧。谁也不敢拆的小庙——红脸的神,蓝脸的鬼,金脸的佛……只好留下来听山里的风声雨声吧。山谷里恢复了寂静,山溪的吟唱更响了。
大约两小时后,我又往山下打手机:
“迎见救护车没有?”
“迎见了,没出沟就上来了。”
“现在在哪儿?”
“县医院,你听,生下了”
我听见那边忙乱的声音中间,有“哇”的一声。
“听见了,哭呢。”
“生了个小子,她婆婆想和你说句话。”
“感谢刘书记,感谢老程,大人小孩平平安安,老程,你是文化人,给起个名字吧。”
该给人家娃起个啥呢……在山里生,应该叫个山生。半路上生,叫个路生。城里生的,就叫上个城生吧。
告过对方后,我又问:“老梁头哭不哭了?”
“一拐过村头那个弯儿,就不哭了,提了个要求。”
“什么要求,尽量满足老人一下。”
“想换成一层。”
“他那一车东西呢?”
“棺材替他放到南关庙里了,剩下的,将来也是个扔。”
“叫他不要扔了,那是香饽饽,博物馆要呢。”
我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还有点事,晚上就在留下的那排房子里,和牧羊人睡了一夜。那天夜里,月光高洁,阶前清光如水,睡到半夜,梦觉山犬吠月,几声汪汪。醒后,我撩起窗帘望去,院里朦朦胧胧。“呱呱悠——呱呱悠——”当接连两声夜鸟的啼叫从远处传来时,那狗又狺狺起来。因羊栅就在屋旁,蹄动声声时有所闻,羊骚味儿也不时缕缕入室。后来,微微的倦意支配了我,我又睡了。
一阵犬吠将我唤醒,扭头一看,牧羊人已出去了。我也起来,开门望去,东天朝霞清新如燃,它先是鲜红,再是大红,继而金黄金黄。蓦然间,太阳从山那边一露脸,就像万道金箭一齐射向山坳。山坳里,顿时热闹起来,鞭声清脆,人欢“羊”叫,关了一夜的羊一出栅便不溜不溜地向着坡上跑去。
好啊!新的一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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