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33号作品】高崎:王金发传奇

 王金发传奇

    高崎

  甬江怒涛。

  这日午后,宁波上空,大风呼啸,尘土飞扬,通向大海的甬江,潮水猛涨,汹涌澎湃。横跨甬江南北的浮桥,随着水位,拼命上升,急得绷住浮桥的钢索,“咔嚓,咔嚓”直响。下午三四点钟光景,从宁波北面,陆续来了四、五百人,穿着不一,打扮各异,一下子把江北岸一带的旅馆、客栈,住得满满实实。

  掌灯时分,有个腰系三角皮带的军官,带着随从,趾高气扬地走进大同旅馆,要茶房开两个上等房间,先住下的旅客群中,有个高个子青年旅客,一见三个军人,就飞快地跑上楼去。不一会,一个身着西装,架着一副阔边黑眼镜的商人,随着青年旅客出现在楼梯上。

  茶房知道当官和当兵的是最不讲理的,弄不好就要吃耳光,连忙陪笑说:“老总,我们这里已经客满。对不起!”

  “不行!”一个随从厉声说道:“我们长官是住惯高等旅馆的。宁波就数你家设备最好。今夜我们就要住在这里。快去想办法!”

  茶房为难地说:“我们真的都住满了,实在没有办法。老总不信,我带你去看看。只要有空房间,一定给你们住。今天只好请原谅了!”

  “我没有这么多工夫!”还有一个随从脸露怒容,大声地说:“不管有没有空房间,我们就要住在这里!”说完拿出一张名片,“啪”的丢在茶房面前的桌上。

  茶房见名片上写着“周凤岐”三字,也暗暗吃了一惊,他连忙陪笑说:“老总,房间的确住满了,让我到旅客那里去圆通一下,请他们挤一挤。如能腾出房间,就让你们住在这里。要是圆通不转,那只好请多包涵!”他拿着名片走上楼去,那个商人模样的旅客,把魁梧的身体一挡,拦住茶房说:“哪有这种道理!房间都给我们包下了,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们也不让!我们不同意他们住在这里!”说罢,不屑一顾地向他们三人斜视了一下。

  “啊!”这个周凤岐,是浙江都督朱瑞的亲信。这次是奉命来宁波执行特别任务的。想不到刚到此地,就被—群无名小卒下了逐客令,气得他跳了起来,便气势汹汹地冲着那个商人模样的人说道:“今夜我非住在这里不可!”接着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做'买卖’的!你想怎么样”那商人用手托了托墨镜,歪着脖子,露出逼人的神态。

  一听是做生意的,军官更加神气活现起来,大声说道:“这个旅馆我全包!你们都给我滚!”他指挥两个随从说:“把他们都赶出去!”

  “你敢!”围观的旅客,都愤怒地指着军官,齐声喝道。一下子又围拢来数十个青年旅客。两个随从正要拿出手枪驱赶,一见势头不好,都缩了回去。

  茶房怕事闹大,连忙向军官说好话,解释了一番。周凤岐听说江北岸所有旅馆、客栈,都住满了这种“做买卖的人”,心里大为疑惧,连忙示意随从灰溜溜地走出大同旅馆,乔装改扮,才在一家中等旅馆里找了住处。他本想当即打电话给宁波驻军将领顾乃斌探询情况;但怕顾乃斌有变,不敢造次。觉得还是先暗暗打听这帮“做买卖的人”,和顾乃斌有没有关系再说,于是先按兵不动。

  江北岸过了浮桥,就是江厦街。这里遍地都是银行、钱庄、银楼,是宁波内外的金融中心。老板们一见这么多“不三不四”的人住在对面,担心发生意外,吓得坐卧不安。次日一早,纷纷要求驻扎在宁波的独立四十九旅旅长顾乃斌保护。

  顾乃斌一听此事,也感突然,暗想:“难道朱瑞有什么企图,要难为顾某?”他背着双手,皱着双眉,在房里踱来踱去,苦思冥想。正在此时,民事长沈迪民匆匆地跑了进来,问顾乃斌说:“你可知道外面的情况?”

  顾乃斌回答说:“知道了。我正为此踌躇。”他停止踱步,问沈迪民说:“这会不会是朱瑞的人马?”说罢,两人一同坐下。

  两人正谈此事,电话“的铃,的铃”的响了起来。顾乃斌拿起电话筒问道:“你是谁?喔,是你!好,我等你。”把电话搁断。

  沈迪民见顾乃斌神色异样,不等他开口,连忙问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周凤岐!”顾乃斌生气地说。

  “啊!”沈迪民不觉吃惊:“真的是朱瑞的人马。他突然来宁波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决无好意!赶快准备!”

  “好!我马上去布防!”顾乃斌飞身出房。他选好二十来个勇士,正要走出旅部,见副官陪进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来。顾乃斌定睛一看,那人头戴圆盘礼帽,架着一副阔边黑眼镜,身穿笔挺的西装,脚着黑亮的皮鞋,风度翩翩,神情潇洒,只是一时看不清是准。他正要动问。对方摘下墨镜,大声笑道:“哈哈!孑才兄,当上了旅长,连我都不认识了!真是贵人多忘呀!。”接着又是一阵爽朗笑声。

  顾乃斌见来者是王金发,不觉喜出望外,连忙热情地握住对方的手,说道:“季高,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我可把你想死了!快请进里面坐!”一面吩咐副官说:“你好好陪他—会。”一面又抱歉地对王釜发说:“请你略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要走。

  王金发一把拦住顾乃斌说:“何事如此着急?”

  顾乃斌就以实言相告。

  “哈哈!”王金发一阵大笑:“不要误会了!都是脚碰脚的!着什么慌。”

  “啊!这是你演的戏!我差点要兴师动众了!”顾乃斌惊异地说。接着又问:“你这是为什么?”

  “明眼人不必细说。等歇你会明白的。”王金发卖关子地说。他把语气一转,又说:“周风岐也到宁波来了,我倒要看看他演的什么戏!”

  顾乃斌一知内情,就放弃布防之念。他正想解散士兵。王金发突然说道:“慢!”

  “为何?”顾乃斌有些惊异。

  “我也想借借你的东风,演出戏给周凤岐看看。”王金发轻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顾乃斌频频点头,一面派副官带兵到甬江南岸布防;一面陪王金发走进旅部。

  王金发自被解除绍兴都督之后,隐居在上海法租界,为什么也到宁波来呢?原来,自宋教仁被杀后,李烈钧接受孙中山指令,宣布江西独立,成立讨袁总司令部;黄兴也在南京宣布讨袁。王金发见时机成熟,即在上海秘密活动,自任为浙江驻沪讨袁军总司令。这次他回到浙江,召集旧部,准备发难。他住在大同旅馆楼上,见周凤岐也到宁波,必有活动,就一面指使其部下给他一个下马威;一面亲自跟踪,与他同住在一个旅馆。王金发一听周凤岐给顾乃斌打电话,他就来个捷足先登。

  王金发和顾乃斌走进里面,分宾主坐下。顾乃斌命人把沈迪民请来。王金发单刀直入,把这次来甬的打算全盘托出,动员他们两人倒袁反朱,宣布宁波独立。

  正说之间,副官送进了一张名片。顾乃斌接过一看,对王金发和沈迪民说:“周凤岐来了!你们看怎么办?”

  “他既来了,我们就见见他。”沈迪民说:“不过,请季高先回避一下,由我和乃斌接谈,看他来意如何?两位以为怎样?”他又郑重其事的关照王金发说:“不管怎样,你不能闯出来!”

  “好!”王金发顾自走进里面的一间房里去了。

  顾乃斌和沈迪民把周凤岐迎进里面。沈迪民见周风岐头戴灰白铜盘帽,身穿淡色绸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象个喝饱墨水的读书文人。“老兄这次来甬,不知有何贵干?”顾乃斌问。

  “我奉朱都督之命,有要事和两位商议。”周凤岐说着,从袋里取出一封信来:“你俩看吧!”随手交给了沈迪民和顾乃斌。

  顾乃斌和沈迪民一同看信。

  只见信上写道:

  乃斌、迪民两位吾弟如晤:

  吾思弟等文才盖世,武略超群,实国家之梁栋。若误投草莽,将饮恨终身。为特驰书,劝告弟等,共沤开国之歌,同步拥袁之径。今沪滇不靖,郑汝成顾此失彼,受患甚深。请弟出两团之旅,赴沪助郑,功成之日,名入武英,位显爵厚,恩泽子孙,书到之日,即期启程,庶不负吾之厚望也!顺颂。

  延祉

  朱瑞手启

  看完信,沈迪民向顾乃斌暗使了一下眼色,顾乃斌会意了。他为难地说:“你不是也亲眼目睹吗?这里也很吃紧,怎能随便分散兵力?宁波远离杭州,又是海口,不得不防。”

  “没有关系!”周凤岐说:“这是朱都督对你们的信任,才有如此要差。宁波的情况,目前虽比较复杂;但有一半力量,足可对付。万一出事,都由朱都督负责。你们尽管放心。如果大功告成,哈哈!我就不必多说了!”

  “不!”沈迪民说:“即使遵照朱都督的命令去做,这么多的人,也不能要去就去,要来就来,也得有一个商量与准备的时间。”

  外强中干的周凤岐,怕事弄僵,有些心虚,就改口说:“依你要准备多少时间?”

  顾乃斌正要开口,沈迪民胸有成竹地对周凤岐说:“那好。你先回住处。等我们准备一下,三天内一定给你回音。”

  “好。那一言为定!”周凤岐只得顺水推舟,返回旅馆去了。

  王金发从内房出来,沈迪民把周凤岐带来的信交给王金发说:“你看了,就知道朱瑞在演什么戏了!”

  王金发看完了信,再也忍不住了。他“嗤嗤”地把信扯得粉碎,往地里一扔,愤怒地说:“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要你们分一半兵力到上海去,还不是灯蛾扑火,自投罗网。剩下一半,他倾巢出第六师之众,征伐宁波,还不是被他们吃掉。各个击破,多么狠毒!”

  顾乃斌说:“英雄所见略同。我和沈迪民也有如此看法。我们决不上当!”

  “既然如此,我们就干脆举旗倒袁,宣布宁波独立。”王金发说。

  沈迪民说:“要独立,粮饷不足,是个大问题。”

  顾乃斌说:“我们宣布独立。朱瑞决不罢休。万一打起仗来,枪弹补充,也不能缺少。”“这两件事包在我身上!”王金发拍拍胸脯说。“周凤岐在旅馆等着回音。此事怎么办?”顾乃斌又疑虑重重地说。

  “干脆送他上西天去!”王金发一亮手枪。

  “不可!”沈迪民阻止说:“他实为朱瑞所利用,非是我们真正的对手,切勿造次。只要使他离开宁波就好!”

  “这好办,明天我就叫他马上离开!”王金发爽朗地说。

  再说周凤岐回到旅社,见江北岸住了这么多自称“做买卖的人”,顾乃斌和沈迪民又按兵不动,不去过问,心里甚是疑惑。“难道他们和顾、沈有什么牵连?”他这么一想,不觉毛发悚然。他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返回杭州;但没有得到顾、沈的确切答复,又不能向朱瑞交代,进退两难。他为了想弄清这个情况,当即派出两个随从,暗中打听情况,自己闷坐斗室,很是不安。就在这时,突然闯进一个人来:“长官,这是你的信。”说罢,把信往桌上一放,返身出房而去。

  周凤岐抬头一看,见出去的正是在大同旅馆打过交道的那个商人。不觉一惊,连忙拿起信来,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啪”的一声,象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他低头一看,见是一粒手枪子弹,更是大吃一惊,急忙把信纸展开一看。

  周凤岐:

  警告你!认贼作父,为虎作伥,决无好下场,若不念你攻克杭州之功,这颗子弹,早已钻进你的狗脑壳!若不速回杭州,我就决不饶你!

  王金发  即日

  周凤岐看完信,才知江北岸这么多不三不四的人,都是王金发的旧部,吓得魂不附体,当即带同随从,悄悄离开宁波。

  第二日夜里,旅部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宁波金融界权威人士和殷实富商,接着旅长顾乃斌“有事相商”的请帖,都来赴宴。酒过数巡,一个英姿勃勃的人站起来说:“各位先生:我叫王金发。今天我请大家到这里来吃酒,是要向大家说几句话。袁世凯丧权辱国,妄想称帝;朱瑞依附袁贼,为虎作伥,实属无耻之极!凡我革命党人,无不义愤填膺。各地倒袁运动,风起云涌。我们宁波也要响应,不日宣布独立。只是粮饷不足,有碍大举。各位都是炎黄子孙,爱国同胞,请慷慨解囊,踊跃捐助。否则难免玉石俱焚,后果不堪设想!”他说到这里,就拿出一本簿子,要大家依次签名,写上捐助数目,明日兑付现金。

  大家一知他是王金发,就畏惧三分,因为他们都知道王金发为了革命,连自己的表姐处也会去请“财神”。今天弄不好会落个“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况他们对袁世凯称帝的倒行逆施不满,更反对袁世凯。为此大家都写上了捐助的数目,一下子就突破了十二万元。次日,和丰纱厂又补送了两万元。王金发认为十二万元足可应付,就把两万元退给了和丰纱厂。

  第三日上午,宁波正式宣布独立。革命势力如甬江怒涛奔腾澎湃,猛烈地冲击着袁世凯称帝的美梦。

“回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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