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文丰:故园殇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故园殇
蔚文丰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题记
前些日子,我又回到了家乡。时至隆冬,四野萧疏,水瘦山寒。刚进村口,远远就望见一伙乡亲们蹲在阳坡湾的一堵土墙下,摆成一溜,悠闲地晒着太阳。净是些年老体弱的,有人给起了一个很毒的名字——排死队。年力精壮的大都外出谋生,就是闲住也搬到了县城,村里没了学校,孩子们上学识字需要人照顾。村里破壁残垣,满目萧条,没有了往日鸡鸣犬吠,呼儿唤母的生气。
乡亲们看见我回来了,都围拢过来,热情地打着招呼。我和乡亲们闲聊了起来,问及如今的生活,他们都说,过得挺好!
王大爷说:“现在政府挺照顾咱庄户人,免了提留、国税不说,还倒给钱!每年有老年钱、小杂粮补贴、养殖补贴、种墒钱、退耕还林钱,有的还有低保钱。”他如数家珍地盘点着政府给自己的优厚待遇,一脸的富足。
张大伯说:“现在不愁吃,不愁喝,吃点肉,喝个酒不是个事儿,”边说边指着自己身上的穿戴,“衣裳孩子们替下的也穿不烂!”我一瞅张大伯,头戴皮帽子,脖颈上衣领层层叠叠,套的里三层外三层,西服套茄克,外加一件羽绒服,下身迷彩裤,脚穿旅游鞋,穿扮得七长八短,不中不西,不老不少的。
李二叔说:“去年村东修运煤铁路,光占地钱领了一万多,今年西坡修高速公路,也能分钱,村民们大都有份儿!”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下意识地朝远处望了望,东面新修的铁路城墙一般横亘于村边。西坡上开膛破肚,车水马龙,高速公路鏖战正酣。
我望着乡亲们一张张饱经风霜,真诚朴实的面容,百感交集。虽说目前农村象个被遗弃的孩子,已被边缘化,可政府为乡亲们所做的一切,乡亲们都记在心里,挂在嘴上,念着政府的好。这让那些志得意满,成天吃着官饭,放着私骆驼,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老爷大人们情何以堪!
是啊,现在他们再也不用愁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孩没袄二孩没裤子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安逸知足,与世无争。冬闲时日,可以杀只羊,宰头猪,呼朋结伴,坐在炕头上倒烧酒,话桑麻,天南地北,谈古论今,上可以骂天子,下可以训牛倌儿,好一群自在的田舍翁!
村里年轻的一代又一代都背井离乡,在他乡开始了新的生活,令故园凋敝,田地荒芜。看吧,占地分钱回来了,选村长回来了,买房购车用钱回来了,拿米取面回来了……我们贪婪地吸吮着家乡最后一滴血,回馈给家乡父母的却是自己替下不穿的旧衣,每想到此,心中阵阵悲凉。
修铁路占地乡亲们是领了点钱,其实一亩六七千元,少得可怜。他们还能得到什么呢?运煤火车抛洒的一股煤灰,高速路人撒下的一泡尿水罢了。他们要日夜忍受响彻云霄的汽笛声和震颤大地的车轮声。据说因为占地分钱的事儿,还闹的乡亲不睦,兄弟反目的大有人在。一条铁路把袓辈们赖以活命的一坪好地毁坏殆尽,筑城一般无情地将一个小小世界一劈两半,只留几个洞口让乡亲们进出,让牛羊进出。待到西坡的高速公路修成,又一道城墙筑起了,乡亲们的牛羊何以漫山,庄稼何以遍野!我不愿再想,我深知故乡在城镇化发展的进程中,犹如尘埃般渺小,它已被现代文明的车轮辗压的苟延残喘,面目全非了,再也不是我心目中的故乡了!那两条路分明是两把利剑,直插故园的心脏,也刺痛了我的心。
乡亲们好奇地问我:“电视上说太原有了雾霾,雾霾是啥味道?不要紧吧?”“看看咱村里蓝天白云的多好!”雾霾对乡亲们来说是一个遥远的传说,可我心中隐隐地开始担忧起来——别的不说,以前全村三口水井,井浅水深,清冽而甘醇,用之不竭。现如今几乎家家一口水井,井深水浅,变得浑浊而不堪一用了。后沟的长流水早已消失,沙棘林也荡然无存。听父亲说,就连后沟下游的河水也基本干涸了,有人在沟底种上了庄稼。这次回去本想去河上看看,可后沟还是童年的后沟吗?小河还是童年的小河吗?我思前想后,还是没去。此刻眼前又浮现出小时候在河面上滑冰的情景,冰车在洁白的冰面上飞快地滑过,留下一道道长长的白线……
其实大自然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呵护,它会加倍报答你,你要是对它无节制的掠夺,它也会加倍的惩罚你。
村西南有一道山沟,每逢大雨,一股洪水穿村而过。解放后,村里在沟底种了一沟大叶杨,以防水土流失。我们小的时候已长成碗口粗细,笔直挺拔,直穿云霄。每当大雁南飞的时候,秋高气爽,金黄硕大的落叶铺满山谷,象覆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星期天,二伯会领上我们叔伯兄弟仨个,推上平车,带上柳条篓、耙子,去山谷搂树叶,储上冬天喂羊。二伯是个哮喘病人,干点活儿就得喘气了。他一边喘气一边指挥我们有条不紊搂树叶的情景时常被我忆起。兄弟几个匆匆忙忙穿梭在树林中,一个搂叶,一个装篓,一个踩压,金黄的落叶雨一般纷纷飘落……如今二伯早已下世,那一沟钻天杨早已变成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树桩!每逢大雨,洪水裹携着大量的泥沙倾泻而下,现在部分村民的院外比院里高出近一米之多,洪水倒灌现象时有发生。小时候溜冰的大坡,现在被淤泥几乎填平。沧海桑田,未必遥远!
就连我家的坟地也遭了劫难。十年前奶奶下世时,坟地是一片小树林,夏日里郁郁葱葱,坟头掩映其中。可前些日子,伯母离世,坟地周围满坡的小老杨所剩无几,竟被人垦了荒,专等政府占地拿钱。伯母下葬那天,不少乡亲们自发来帮忙。下葬需要几根木棍,乡亲们也不从家里找寻,就地取材,几棵树切头去尾,信手拈来,是那样的从容而慷慨,如同割草。四顾光秃秃的山顶,我愕然了,我们树多吗?乡亲们想过没有,咱穷乡僻壤的,这几棵树长成这么大是多么不易,它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
再往远说,村南树儿坡曾有一坡杏树,改革开放农业社解散后,早已被人连根刨起种了庄稼。就连村口大路边的两排大杨树也难逃厄运,被村领导给卖了。大队饲养院门口我家祖上种的一棵老榆树根深叶茂,亭亭如盖,是村里男女老幼乘凉歇息的好去处,也被人偷伐了去……
相关资料表明,西方国家优美的自然环境,源自几代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共处和对自然环境不遗余力的保护。而我们,只要有棵大树,不知多少双眼盯着,一有机会,伐之而后快。对于环境,我们缺乏的不单单是改造,更重要的是保护,几代人持之以恒的保护。想唤起乡亲们的环境保护意识,何其难也!现在总是想象,如果这一切尚在——阳春三月,满坡的杏花竞相开放,一定招来不少人驻足观赏,流连忘返;盛夏酷暑,村口林荫道浓荫蔽日,乡亲们劳作之余,坐在树下小憩,谈笑风生;秋收时节,后沟一定挂满色彩斑斓的沙棘果,等待孩子们去采摘;寒冬腊月,小河宛若玉带,有冰车飞快地滑过,洁白的冰面上留下一道道长长的白线……
尽管这一切终归是想象,可我依然默默守望着你,用心感受着你,感受你的岁月轮回,感受你的喜怒哀乐——
望故里,
春草绿,
坡上不见杏花雨;
望故里,
夏孤寂,
堂前檐下燕无语;
望故里,
秋风起,
长空雁阵何处觅?
望故里,
冬落雨,
冰河付梦东流去。
望故里,
情依依,
二老爹娘可安逸?
望故里,
伤别离,
一步三回泪沾衣!
蔚文丰,男,1972年生,山西右玉人。 现居太原,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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