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伦：太阳不会这样想 | 就读这篇

太阳不会这样想

李贵伦

医院，我是近些年的常客。如果把医院看成彩票机构，那我投注的资金至少上了六位数，当然中得的是亚健康奖，——也还划算——比起每天消逝的生命。我对生命的敬畏只有用珍惜活着来表达。

最近一年，我又开始频繁往医院跑起来，原因在于妻的产检。妻属于高龄孕妇，经常去医院做各种检查当属必然。

医院里每天人满为患。医生面对不同的面孔，自我意识中的白衣天使形象逐渐消减七分。他们常把人们对自己的羡慕和崇拜自我贬斥，分解，最后用一句话捆绑：“来生宁愿当畜牲，也不当医生。”听上去确实吓人一跳。

我经常带妻去的是一家乡级医院。虽说是乡级，因为在省城的中心地段，人也就无故多而嘈。现在的人除了玩手机占第一，恐怕生病就占第二了，所以医生的劳累自然顺理成章。

等妻进了检查室，我无聊地坐在走廊边的按摩椅上。按摩椅的一边有扫一扫二维码进行按摩的标识，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按摩，不由想试一试。按照上边步骤提示后，臀部立即传来一股惬意，继而是整个背部，再上升到肩部，最后一身的轻松。五块钱获得十分钟的快感，值！

正当我沉浸在无比享受中时，对面的门开了一条缝，钻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我略微瞥了一眼，女人高高的个头，瘦瘦的，像一根煮熟的面条。由于脸上涂了厚厚的粉，稍显好看一些，年轻一些。但从她紧蹙的眉毛不难猜出：她当医生并不快乐。

她一走出来，原来坐在我旁边按摩椅上的一个女人立刻迎了上去。那女人穿着很高的高跟鞋，可能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整个走廊里只听见高跟鞋声。她称呼着白大褂的名字，看来他们是老熟人。他们开始说笑着，旁若无人。走廊里顿时荡漾着一种与医院极不和谐的声音。

“你不知道这样的累，直接是要死的节奏。”白大褂抿着嘴说，语气中透露出极大的抱怨。

“累什么呀？上一天休几天的货色。”高跟鞋不知是嫉妒还是故意，声音超过了几十分贝，“再说，你一天就是看看B超片，有什么呢。”她又补充一句。

“就你会说，现在的医生也不再是专门看病，必须得做好各种档案迎接检查才是头等事。”白大褂显然有点愤懑不平，却也无奈，“孩子填志愿时，给他规定除了医学院任何学校都可以。”她又说。

“万一孩子喜欢呢？”

“那也是一时兴趣，我当初不是如此吗？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快退休，不然会死在自己的精神压力下。”

……

最后她又钻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力道很大。走廊里又恢复了安宁，只有高跟鞋依然一脸轻松，站在原来的位置上轻轻哼着歌。种种迹象表明，她刚才不过是揶揄白大褂。她是带病人过来检查，还在白大褂的屋里，应该是没有排队的那种。

我可没有心思管这些污秽事，倒是对他们的谈话有点兴趣，特别是对白大褂的一席抱怨，让我无端想到了《围城》里的经典语句。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

事情又回溯到不久前，同事中有个女性朋友，大家坐在一起闲聊。当她听到旁边一位老同事再过一两个月就衣锦还乡，永不在上班时，眼里满是羡慕。“我要是能马上退休就好了。”她喃喃地说。我看看她稚嫩的脸庞，心想：刚刚出生的婴儿就想到死亡，太可怕了。但我没有说出口。

后来，我又遇见了很多不同职业的上班族，聊天中希望一上班就退休的占多数。他们都用同样的话说：“太累了！”为什么那么多上班族会出现这种“濒临死亡”的念头呢？我不想过多去思索，渐渐也就淡忘了这些，直到有一天。

那天，早上，天气突然大变化。开始还是金光四射的艳阳天，一阵狂风过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人们极其恐慌，似乎到了世界末日一般，心中剩下唯一的愿望：太阳啊，快些出来吧！自然，没过多久，太阳按照人们的意愿又出来了，人们又欣喜若狂起来。看着这个场景，我顿时想到之前的白大褂，以及我的稚嫩脸庞的同事和很多有“濒临死亡”念头的人。心中不免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太阳都像大家那样想，世界就糟糕了。

于是之前的疑惑终于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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