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苦人生里，唯有母爱是一抹亮色……
悲苦的人生里幸好有母亲
作者 绿衣
上次写到贺知章虽然做官的时间晚，
但是做起官来顺风顺水，
七老八十离职时皇上还领百官相送，
死去十多年学生皇帝还追封官位，
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幸运儿诗人。
可是同为盛世唐诗人，
他却好像贺老先生的另一端，
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
仿佛惨事都被他一人碰上了，
他就是被称为“诗囚”的孟郊，
好在一直都有母亲在，
所以孟郊对母亲有着特别深厚的情谊，
写下了著名的《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1993年，
香港评选最受欢迎的十首唐诗，
排在首位的居然是《游子吟》，
当然了只要说起母爱，
便是小学生也会背这首诗，
而不是想起萱草、康乃馨之类……
少年失父，母亲撑起一片天
唐天宝十年（751年），
孟郊出生于湖州武康。
这一年高仙芝率领军队西进与阿拉伯发生了世界之战，
最终大败而归，
这一年安禄山预谋叛乱，
这一年表面上大唐帝依然繁华，
然而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却是捉襟见肘，
还随时有被“抓壮丁”的危险。
孟郊父亲孟庭玢是一名小吏，
在昆山做县尉，
孟家一样非常清贫，
不是想象中官二代的好日子，
也没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收入。
果然四年之后（公元755年），
史称“安史之乱”的动乱彻底爆发，
大唐帝国从此由盛转衰，
这一年，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杜甫流亡到四川，
王维被安禄山强作伪官，
李白参与永王谋权谋反，
高适成为平反大将军……
每个人都在时代潮流里身不由己。
而孟郊这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只能
用怯生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个
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世界，
就算用“大大螃蟹着红袍“对上了
”小小青蛙穿绿衣”
而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
也难以化解随时看见
一个身上流着血的士兵路过，
或者看见不想当兵的
大哥哥、叔叔爷爷们东躲西藏，
请计算太多的杀戮与逃亡
给早慧敏感的孩子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
于是随着时间流逝，
孟郊逐渐不喜欢与人交往。
十岁那年，父亲去世，
外面兵荒马乱，
家里三个男娃娃要吃饭就是件难事儿
孟郊的母亲却做到了
家里再苦不能苦孩子，
那么困难的情况下，
还是把孩儿们送去了读书，
而不是像隔壁大妈早早让娃下地种田。
于是孟郊六七岁的时候就“色夷气清”，
越长大越气度不凡、文才出众。
永远不嫌弃、相信自己的是母亲
孟郊虽然性格孤僻、敏感，
但是在母亲的教导下非常有抱负，
一人离家进行了数年的隐居生活，
每日对青山明月，伴孤云野松，
晨钟暮鼓、青灯黄卷，
饱读诗书，遍阅经史书，
写下了：
我愿分众泉，清浊各异渠。
我愿分众巢，枭鸾相远居。
此志谅难保，此情竟何如？
孟郊怀揣一颗赤子之心，
对外面的世界抱有极高的期望，
30岁时，孟郊不满足于隐居读书生涯，
毅然告别家乡踏上未知的旅程。
母亲都无条件地支持他，
临出门前，一针一针给他缝着衣服，
针脚尽量密实一点，
因为这件衣服儿子要穿好久。
孟郊也说“长为路傍食，著尽家中衣”，
肚子都吃不饱，经常求人赏饭，
衣服确实只有临行前母亲缝的那一件。
此时的唐王朝也没好到哪里去，满目疮痍，
百姓是“霜吹破四壁，苦痛不可逃”，
曾经繁华的洛阳“洛民萧条久，威恩悯抚难”，
而官员们依然贪腐盘剥农民“如何织纨素，自著蓝缕衣”……
这样的情况下，
我们以为孟郊可以靠着才华一举金榜题名，
衣锦还乡去迎接母亲。
可真实的人生总是残酷，
孟郊的奋斗之路非常艰苦，
据现代学者范新阳的研究，
孟郊曾“十七年间六落第”，
只是结交了朋友写了诗，
公元784年，
34岁的孟郊34岁认识了52岁的陆羽52岁，
品茗说茶，彻夜纵谈天下大事，
初逢知己，孟郊欣然题诗一首：
惊彼武陵状，移归此岩边。
开亭拟贮云，凿石先得泉。
啸竹引清吹，吟花成新篇。
乃知高洁情，摆落区中缘。
游历到苏州的时，
和诗人韦应物以诗歌唱和，成就文坛佳话。
在外晃荡了十年的孟郊依然一事无成，
回到家里只有母亲依然对孟郊的才华充满了信心，
在母亲的鼓励下，
四十一岁的孟郊终于中了吴兴乡贡，
于是欣欣然往京城应进士试，
满以为人生的转折点来了！
也是在此时，
孟郊遇到了25岁的考生韩愈。
两人性格相似、志趣相投，
很快便结为忘年之交。
公元792年，
韩孟一起参加考试，造化弄人，
同样才华横溢，
年龄小17岁的韩愈榜上有名，
而中年大叔孟郊却名落孙山：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
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
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
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落第》
孟郊以雕鹗自诩，却不料科举落第；
而那些“鹪鹩”般胸无点墨的无能之辈，
通过投机取巧却能官运亨通。
孟郊觉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连姹紫嫣红的无边春色都蒙上了严霜，
落第后的那种失落让再好的春光都无法抚慰。
第二年（公元793年），
已经颇有声望的孟郊参加了第二次国考，
无奈再次落榜，
真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悲愤抑郁的他挥笔写下《再下第》：
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
再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
虽然声名渐起的韩愈为朋友孟郊送鸡汤：
长安交游者，贫富各有徒。
亲朋相过时，亦各有以娱。
陋室有文史，高门有笙竽。
何能辨荣悴，且欲分贤愚。
虽然有一定话语权的韩愈在各个场合推出孟郊，
努力刷朋友圈让孟郊有存在感，
虽然确实孟郊诗名大盛，
然而落第的打击让羁旅无依、贫寒穷困的孟郊，
面对困境还是心灰意冷，近乎放弃，
一个“再”字，已是无限心酸，
“空将泪见花”更写出孟郊彻夜无眠涕泗横流。
岁月流逝，母亲年纪大了，皱纹深了，
已经慢慢拿不动针线、缝不了衣服，
可她一直安慰和鼓励着儿子，
尽管孩子已年近五十一事无成，
“本望文字达，今因文字穷”的孟郊，
永远不会嫌弃他的，是家里的老妈！
三年后，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
在母亲的鼓励下，
两鬓开始斑白的孟郊再次
背上行囊，踏上征途。
韩愈记录下了这一幕
“年几五十，
以尊夫人之命来集京师，从进士试”。
这一次命运垂怜，
孟郊终于考中进士，
46岁的他在放榜之日，
喜不自胜地写下生平第一首快诗：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怎一个爽字了得！
四年后，在母亲的催促鼓励下，
他谋到了一个溧阳尉的微小的职务，
把母亲接到了身边并写下了《游子吟》。
诗中重现了妈妈当年缝衣服的情景，
这是一场迟到了多年的报答，
是一首多年游子和母亲团聚的诗，
是一次弥补人生遗憾的仪式。
母亲离去人生无有来路
年近五十的孟郊当了一个溧阳（在今江苏省）县尉的小官，
经手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孟郊实在是不甘心，
或者不是做官那块料。
诗人从不在衙门里待着，
经常是骑着一头瘦驴四处游逛，
日落方归，美其名曰“察民情”，
可拿出的调查研究材料，
尽是些苦吟诗作，很不实用。
日常政务不处理，
他又冷傲不会和上司搞关系，
县令对他很不满意，
就把他的所作所为向上级反映。
上级领导倒是没撤他的职，
而是派了个人“帮助”他工作，
但是要分他一半工资。
孟郊本来就工资低，
这下经济上更是捉襟见肘。
工作干不了，薪俸只拿一半，
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无奈之下，
孟郊终于辞职了。
好像是在这期间，
他的妻子因长年的凄苦生活
积劳成疾驾鹤西归。
好在朋友给力，
公元806年受韩愈举荐，应河南尹邀请，
盂郊被任命为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
自此，孟郊移居洛阳，生活稍有宽裕。
可惜命运见不得孟郊有一丝笑，
没过多久，
孟郊的三个孩子相继夭折。
58岁的孟郊悲痛欲绝，
整日以泪洗面：
一闭黄蒿门，不闻白日事。
生气散成风，枯骸化为地。
负我十年恩，欠尔千行泪。
洒之北原上，不待秋风至。
好在还有母亲在，
尚可以勉强度日。
两年后，
被命运伤得遍体鳞伤的孟郊再次遭受打击，
母亲也离他而去！
孟郊孟郊悲痛万分，
辞官回老家守孝。
有人说3年后，有人说五年后，
总之在母亲去世的几年后的一个晚上，
孟郊暴卒，
有人说是冻死的，有人说是饿死的。
史载，孟郊死时
“家徒壁立，得亲友助，始得归葬洛阳”。
韩愈、李观、张籍等诗友出手相助，
才买了口薄皮棺材草草下葬。
佛曰：众生皆苦。
孟郊这六十多年的生命，
就是众生皆苦的活生生的注解，
是一部令人扼腕叹息的辛酸血泪史。
他的痛苦来自于对家国动乱的痛心疾首；
来自于仕途受挫的孤愤失意；
也来自于亲子离散的凄冷与孤寂！
好在这一路悲苦里，
有母亲相伴，有爱相陪，
《结爱》里的夫妻之爱，
《杏殇》中的父子之爱，
内向孤僻的孟郊写了
最平常又最易被诗人忽略的人伦之爱，
当然最深的爱来自于母亲，
不是母亲鼓励，
他可能最后连参加科考的勇气都没有，
更不会有“看尽长安花”的得意！
父母子女一场，
不是看着对方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无；
不是等到蓦然回首，
那人早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而是我们互相参与对方的生活，
你养我小，我陪你老，
爱在传递流动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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