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的1987 :大火围城

5月7日下午,骤起的8级大风,旋起了林间未完全熄灭的火苗,大火腾空而起,蜿蜒几千米的火线顺风而去,以每小时65公里的速度向西林吉镇逼近。
李东没想到火会烧到县城来。强风裹挟着火舌来势汹汹,鹌鹑蛋大小的石头子儿被风刮得满天飞。李东的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三个,仓惶跑出自家的土砖房,寻找避难的地方。
幸运的是就在他家200米开外,漠河县第一小学正在修新的校舍,因为打地基挖出一个2米多的深坑,这个深坑救了李东一家的命。大火烧了一夜,李东和家里人在地基坑里躲了一宿,眼瞅着家被火烧没了。
同样躲进地基深坑成功逃命的,还有王立才一家。离王立才家不远,邻居为了盖新房挖出了地基坑。坑里有一桶结了冰的水,冰在火的高温炙烤下融化,火来的时候,王立才的母亲带他跳进坑里,拿毛巾沾了水捂住鼻子,把身子蹲低。几乎同时,火从王立才头顶掠过,一个火苗落在他后脖颈,用手一摸,一块烧掉的皮,锥心的疼。30年过去了,想起这个瞬间,王立才还是忍不住打个冷颤。
封面现场丨大兴安岭火灾亲历者:火头飞跨100米宽大河砸到对岸
西林局林业局副局长王立才在起火点讲述大兴安岭火灾过程
悲情城市
大火吞噬西林吉镇时,在紧邻的图强镇,还没人察觉致命的危险正在逼近。
当晚七点多,姚占军正在街上溜达,突然听到路上大喇叭喊林区职工去单位集合,上山打火。他抄起铁锹就往山上去了。“走到半路,大喇叭又说不上山了,让大家紧急疏散。”现任漠河县县长姚占军当时只有十几岁,是图强林场的职工,听到这个消息,拔腿就往家跑,“父母和弟弟妹妹都还在家呢。”
“林区哪年都有几起火警,不用害怕。”姚占军的母亲钻出被窝,并不担心。
“林业局领导让疏散了,肯定很严重!”姚占军有些着急。
姚占军的父亲决定走到外面看看情况。他在院子里站定,往西一看,西林吉的半边天都红了!他赶紧回屋,把一袋米、一袋面扔上手推车,带着一家人往阿木尔河河边跑去。那里河岸平缓,都是沙滩,没有可燃物,姚占军的父亲认为自己和妻儿可以在那里躲过火灾。
火进图强时,木材加工厂先被点着了,木材厂的板皮刮的满天飞,风太大了。事后,官方曾公布当天的风力达到了8级以上,但姚占军觉得远远不止,“我120多斤重的身板儿,在大坝上根本站不住。”
林区过去烧木材,居民习惯在房子四周整整齐齐码满干柴,当地叫做柈子,冬季取暖、做饭都得用。刚劈的柴太潮湿,点不着,就得在屋檐下存个两三年,等彻底干燥了再用。过去当地有种说法,谁家生活过得好,谁家柈子存得多。这会儿不一样了,柈子存得越多的人家,烧得越厉害。
一堆堆柈子火光冲天,一排排民房被引燃,不到两个小时,整个图强镇从东头烧到西头,化为灰烬。
“孩子哭老婆叫,十分混乱。”一口气跑到阿木尔河边的姚占军跳上大坝,看着不远处浓烟滚滚,大火攻城掠地般吞噬一间又一间民房。
事实证明,姚占军父亲的判断是对的。这条如今被当地人称为“母亲河”的阿木尔河,在5月7日晚,救了几千人。那些没逃出来的,就烧死在家里头。还有的人逃出来了,返回家中想带些值钱的东西走。那些回家取东西的人,被突然蹿起的火海淹没,再也没能走出那间屋子。
火并没有在图强镇停下前进的步伐。
大火沿着嫩林铁路两侧形成的20公里宽的火线扑向劲涛镇。一个小时后,劲涛镇化为废墟。
山下,县城里的人四下逃命;山上,林场的职工正在与火肉搏。火烧起来时,现任古莲林场书记的张春国就在林子里,时年21岁的他参与了扑火。
“人太渺小了。”那场大火给张春国结结实实上了一课,所有灭火工具在十几米高的火墙前统统不起作用。
张春国眼瞅着劲风吹着一个火头跨过100多米宽的大河,砸向对岸的县城。他还看到两个火头相遇,像一记响雷轰然炸响。
“太可怕了!”时隔30年,回忆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张春国连说了几个“太可怕”。
当时一心扑火的张春国来不及惦记还在山下县城的媳妇儿。她那天刚好煮了不少鸡蛋,烙了好几张饼,跑的时候啥也没要,就带了鸡蛋和烙饼,躲在河边,把被子弄湿盖在身上,躲过了大火。
5月8日早晨,县城的火灭了。
天刚蒙蒙亮,李东爬出地基坑,去找他的父亲——父亲是扑火队员,生死未卜。姚占军从河边走回家,目光所及,都是焦土。张春国下山去找怀孕的媳妇儿,心怀忐忑。
“家里人还好吗?”活下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这句话向对方打招呼。
多年的家底付之一炬,5万当地居民无家可归,连填饱肚子的干粮都没有。姚占军回忆,当时救灾物资四天后才运进县城。大火烧死很多家养猪狗,有人拿刀从尸体上割一块猪肘子,大口吃了。
山上的火还在烧,5万8千军民的扑火大军,还在林间奋战。5月25日,林区下了一场雨。6月2日,火终于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