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推荐 | 邓倩倩：千百度
千百度
龙城，市中心，旧校区，我大学本科三年所在地。为了响应学院号召，我们挪移到郊区。恍惚之即，我得空对此投以深厚的深情回眸。老旧工科建筑上闪烁着奇异的霓虹灯，略有徐娘半老的风韵，试图以新纪元的点缀物挽留大江东去似的青春年华。灰棕色的雾霾在旁若无人地奔走，北方的九月没有得到水汽的怜悯，干瘪而贫瘠的空气水分混合着雾霾大张旗鼓地舔舐着地面，留给我读书人一声长叹，没有新意，没有活力，没有亮点，让本应雀跃的我略微失望。这样满足不了耽于幻想少女的失望绵延至今。
校车开动，街景迅速往后闪退，连同我三年的光阴，一同消融在猎猎秋风里。原以为嫌弃与厌恶的感情竟有些地动山摇，捣鼓出怯懦遮掩下的眷念与温情。到底是情之所钟，虽丑不嫌。如此一来，将以前庸常幼稚的自己又全盘托出，直直地逼视自己所走之路。如幻如电，如前尘昨梦，感光阴已逝。
这样弹丸之地，突兀地在市中心，费心劳力地养育着学术子弟，也容纳下千姿百态的价值观。我，一介书生，就无知无觉地在庞大的信息市场下失衡，茫然不知所措。胸无大志，流连在名士雅集里，却惶恐于诘语责难里。当时最便捷的获取社会价值的方式是花上四块钱，坐上去新校区的公交车，一头扎进朝气蓬勃的活动、觥筹交错的聚会、能说会道的社交，一颗年轻而渴望有所建树的心却被沸反盈天的吹捧给蒙蔽，那都不过是世故圆滑与八面玲珑合力编织的甜言蜜语罢了，营造出恍惚炫目的氛围，以至于让我以为我实现了自身的人生价值。于是我自诩出人头地，自鸣得意，放任自流，不辨东西。自欺欺人，众人起哄，让我以为花好月好，长聚不散，不愿清醒。也迷恋过在其中结识的校园“风云人物”，展示的生活可真是鲜衣怒马，如登春台。小说教我此刻要温柔多情、幽默风趣、形势分析、欲擒故纵，只可惜落棋不慎，全盘皆输。最后我两手空空地返回这个老旧的校区，对着建树颇丰的同龄人心绪复杂。然则内心并不安分，退到人群背后，任情观察他们的生活，追求美丽、关怀、激情、知识、名誉等，让生活成为一滩无谓的琐屑，身边的人便是已知数量的排列，世界也是没有形体的实体，各式各样的人生各得其所，不过与我何涉。我肩下夹着《你别无选择》，试图叩问我应当追寻的人生意义，答案在风中飘。
未果。于是我仿佛书斋里的浮士德，心甘情愿与摩菲斯特签订协议，斗胆把自己丢弃在骤南骤北的行程里，绿皮车曾拖着我驶过许多城市，带我见过一闪而过的夜景、荒无人烟的田野、灰烟滚滚的工厂、翠色欲滴的树林、遍地施工的郊外、载货而行的卡车，细细碎碎的回忆提示着我俩曾有过短暂而亲密的联系。我与形形色色的话剧、画展、景致一一碰面，追思与畅想赶走了焦虑与孤独，一腔柔情与热血也有了着落。我与之相依，尽可能沉入梦呓，永远不分开的样子。只是当我褪去局外人的身份，一次一次奉劝自己该落入现实，是时候该转向身后的真实生活。鞠躬了，眷念了，致敬了，对此间的殊遇与恩赐。终于，我带着丰厚的见识与视野，满心而归。在完成最后行程的夜里，我在公交上欣赏夜景，迷醉的五光十色，一场绮梦。这物华天宝之感把偏靘色的夜空美化得有了仙境的气象，整条街也在这种光线中荡漾。我第一次这么认真观察着这个校区周遭，连同我的疲惫与孤寂，一股脑儿地卷入客观景物里。一听到“下一站，某某理工大学，请下车乘客做好下车准备”，我心神未定，却觉得有归乡的亲切。不否认了，我让我此夜的脆弱被此地窥探，完成三年以来头一次归属感。如同得伐石太太编织自己的人生大计般，我也允许母校一针一线来缝补我已破碎的游子之心以及保存我在每夜火车里的独自沉默与无言以对。
返校后，我下意识地模仿了一些独立女生的生活方式，全心全意地善待生活。没有挣扎，没有质疑，没有张望，只是沉潜下去。我试着参加比赛，结交益友，相约在清泽园一起背书，大地上几个女生，依着这小小的街灯的微光，在这漆黑的帷幕中咀嚼着书本知识点。在现实规则面前屡屡碰壁，只在此刻收拾失落，匍匐向前。夜晚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绕操场一圈一圈地奔跑，让北风刮得脸蛋生疼，却怀揣着将形体变得更好的愿景，慢慢地坚持了下来。在自制的小巧玲珑的空白里，沉默地跑个不休。余下把很大时光我都花在和志同道合的人合办纯文学杂志，在文学气息稀薄的工科学校为文学制定独一无二的嫁衣，风风光光地走在消费时代。在征稿、排版、印刷，无不凝聚着每个人的热泪与狂喜，在成品面前我们向文学深深致敬。我们不再躲在文学背后，站出来，成为它的一份子。它不仅代表人类的美好与独特性，更是在任何处境中，都能发光发亮的盏盏明灯。大大小小，星光点点也能汇成银河。在闭塞的旧校区里，从会堂的舞台上慢慢移步走出，用肢体与世界对话，在舞蹈里舒展灵魂。在演艺厅内组成小型的音乐阵地，提炼出某一刻的浪漫以音乐形式延绵至永恒。在轰动的观众效应里，我完成与自我的和解。一直苦苦寻觅的稳定心境，在北方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总算获得，一笔一划将自画像这项工程全面竣工——“一名女性，疾风知劲草，文学至上且唯一主义者。”
本以为渺茫的过往，如此纷至沓来地跌入梦境。我的身躯无法遏制地前往新校区，而灵魂却在无限后退，在旧校区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永不分离——那里闪烁着黛绿色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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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倩倩，女，土家族，本科就读于太原理工大学汉语国际教育，研究生就读于华东师范大学创意写作。作品见于《延河》《都市》等杂志，曾蝉联山西省高校联盟征文比赛一等奖。人生座右铭：妾心一片磁针石，不指文学不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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