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阮义忠:有一种乡愁,是无声黑白
“若干年后,我像进行仪式那样捧起相机。门还是那扇门,弟弟和我却早已出外闯荡。曾经紧抓着家门的我们,在晃来晃去之间被甩到外面的世界,离家愈来愈远。”
——阮义忠
阮义忠
1950年生于台湾宜兰县的木匠人家。台湾当代著名摄影家,是少数被选入美国权威的《当代摄影家》一书的华人摄影家之一。在几十年的摄影生涯中,他一直坚持人文主义的温暖视角,以超乎寻常的热情和洞察力,专注地用镜头记录台湾的社会现象。
有着“中国摄影教父”之称的摄影家阮义忠,《正方形的乡愁》是他又一再现上世纪70至90年代真实台湾的摄影集。有趣的是,书中所有的照片都是用120相机6cm×6cm胶卷拍出来、未经裁切的影像。
在《正方形的乡愁》中能够看到已经消失的诸多风物,能摸到那些已散落无踪的乡愁:成年对童真的乡愁,游子对家园的乡愁,车水马龙的都市对田野农耕的乡愁。黑白的正方形影像,隐藏着最深沉的情怀。
人与土地 阮义忠摄影
阮义忠,何以“中国摄影教父”?
作者:陈丹青
《人与土地》 北港的妈祖信徒 / 摄影 阮义忠
我不愿夸张阮先生的功绩,我也无意多谈他的作品及言论,我多么希望在他之外,我们周围有更多的人物如他那样,做着他曾一路做过的事。他的志业,开放给争论、批评,并期待超越。在这些事尚未发生、尚未展开之际,我相信眼下这一专辑给予我们难得的机会,认识中国当代摄影迟来的自觉,并再次认识阮义忠及其工作的价值。
阮义忠摄影作品
家門,1976“相机买回来后,我整天东摸摸、西擦擦,晚上抱着它睡觉,心想,按下快门的第一张照片也必须是最神圣的。为此,我特地返乡,拍下了这张老家的大门。这扇门阿公还在的时候就有了,我们小 时候经常两手抓着木条,脚丫钩住门摆晃来晃去,像荡秋千那样乐不可支。年纪稍大,门经不起晃,就只能在一旁羡慕弟弟们了。”
媽祖廟前的石獅子,1976“拥有哈苏相机后,拍完家门,第一个要拍的当然就是石狮。 到了才发现,以前认为大得不得了的妈祖之家,竟然只是个小庙;门前石狮也缩得简直就像当年那一对的小孙子。石珠还在,可我的手掌已伸不进去了。”
跛腳七仔,1976“小镇上,人人有名、有位、有关系,跛脚七仔却是个例外,与任何人都不相干。他在我家隔壁的冥纸铺工作,我却从没听过他的声音,或见人找过他。我所看到的跛脚七仔,不是木偶般地举步艰难,就是像个毫无情绪的机器人,一撇一撇地挥着食指黏小金箔,身边永远有个装零钱和小东西的旧奶粉罐。”
九份,1976 《传递乡愁》“以前没见过,之后也不曾再遇过像他一样安然适意的邮差,每天在盘踞山头的村庄里爬上走下,穿街拐巷地送信,每一步都踩得踏实又自在。”
頭城老家後院,1976《二哥的兰花》:“在单调吃重的工作之外,二哥还是培养了一点乐趣,在阳台上钉了一格格花架,吊满上山采来的野兰花。那次回家,发现后院屋檐下悬着一只掉了壶嘴的老茶壶,兰草恣意地从里往外冒,其中一枝还悄悄开成一朵花。
台北迪化街,1975《迪化街的叮咚声》“苏金醋——他的名字我已牢牢记住,就像他凝在底片和我脑海中的笑容。'叮咚、叮咚’,童年时,听到街上传来的拨浪鼓声,就知道货郎来了。那个年头,家乡的货郎手拉车就像流动杂货店,从油盐酱醋强胃散、胭脂花布绣花线到铁钉菜刀螺丝起子一应俱全,唯独不见小孩爱的糖果饼干,这也是我小时候对货郎兴趣不大的原因。等到会拍照,想记录这个老行业时,它已几近绝迹。”
澎湖風櫃,1977《士官长和他的狼狗》“以为老兵会质问我为何在警戒区出没,没想到他视若无睹,就连狼狗也一声没叫,岗哨里肯定有锅肉在等着他们。机会难得,我赶紧拿起哈苏相机,管它快门声有多大,先把民家高晒的那串咸鱼一起框进画面再说。”
台北萬華亂彈乾旦,1978“身材略显臃肿的庄坤田,在后台上妆时,一分一寸地描出女性的妩媚,动作、嗓门也跟着文静起来。等束腰一勒、戏服一穿,出场 亮相时的他,已活脱脱地变成了那位温婉、凄切,最后夺刀自刎的王兰英。
台南西港,1979《安住身心于当下》“中午时分,队伍解散用餐,信徒各自在路旁的树荫下吃饭团,妈妈们也将一路驮在背上的孩子们放下来歇息。一把洋伞遮护了小宝贝的全身,在这最不能入睡的时间、空间、人与人之间,只有清净无染的赤子放能安住身心于当下!”
宜蘭市中正路,1987《家乡的水肥车》“水肥车在市区几近绝迹了,难得回趟宜兰老家,却在火车站附近碰个正着。陈旧秽重的老木桶以及农夫小心翼翼、生怕臭气冲天的污液溅出来的模样,瞬间唤起了我的童年回忆。”
宜蘭頭城,1989“后台的大部分空间都被戏服箱占满,箱子还兼化妆台、餐桌、道具架。休息的戏班成员一个挨一个,没人能把四肢摊平。膝盖要拱起来,手臂要缩在胸前、搁在头上,尽管局促,却依旧能安然入梦,且维持头套、浓妆的完好。
屏東三地門,1990《撒娇的小女孩》“在人物眼睛最有神、表情与肢体语言最自然的时候,灵魂就会跃然而出。”
宜蘭四季.1990《最深沉的乡愁》“正是这样的眼神,让我当年孜孜不倦地在台湾的各个角落走动,记录下每张遇到的纯朴面孔。这份纯洁的童真,便是我们所有人长大之后,最深沉的乡愁。”
宜蘭南澳,1989《南澳村的假老头》“雨中有两个小男孩朝我们走过来,其中一个戴着大鼻子眼镜装老头,鼻下还有一撮翘胡须,好像这样就能提早长大。事隔二十多年,这个小男孩早也步入中年。当大人滋味,不知是否跟他期望的一样?”
台北淡水,1988《一个时代的典型》“老一辈的台湾人,受的教育或许不多,干的也多半是劳力活,却能从生活中汲取智能,学习道理。那种发自内心的和善、信任与礼貌,让人觉得处处有情、处处亲。”
高雄美濃,1977《一个美浓的早晨》“走过许多乡镇,我不曾于其他地方看过如此安详平和又温馨的一日之始。一个美浓的早晨,让我体悟到什么叫作天生自然。山、水、大地因缘合和,人们依着这样的环境生活,成为与天地融合之人。”
南投埔里,1977《好山好水好埔里》“薄雾像轻纱般遮着四周山峦,刚插过秧的田亩映出一方方蔚蓝的天色,本少质量最好的甘蔗、茭白笋与各色蔬菜穿插其间。田间小径曲折蜿蜒,毫不费力地就破解了那一格格直线的单调。”
澎湖望安,1989《无言歌》“刚迷上拍照的工作助理,从码头来此的路上早被烤得全身是汗,打着赤膊,拿起相机就冲出户外,四处找画面。”
台南西港,1990《庆安宫的王船祭》“在台湾早年的乡土热潮期,庙会被认为最具本土色彩、最能彰显民间活力。然而,随着旅游观念的盛行,如今它更像是一场绚丽的观光活动,丧失了敬天爱地的酬神胸怀,离信仰与传统愈来愈远。”
台北關渡,1994《追风的小孩》“两个小人影快速移动,从堤防的另一头朝我冲过来;两个小孩把堤防当成了赛车道。胜负分明,差距愈来愈大,先到终点的孩子悠哉悠哉地靠在脚踏车龙头上,得意地望着后来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