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一丹:建设兵团
来源:八五五农场
敬一丹:姐姐和她的十四连
姐姐的14连
有一个地址,我牢牢地记着,从小时候到现在,那是姐姐当知青时的地址:黑龙江省密山县铁字409信箱214分队。
姐姐下乡的时候,才16岁。1968年,能成为兵团战士是很潮流的事。迁户口的时候,户籍民警问:不后悔呀?姐姐决然道:不后悔。当那红色的“注销”印盖在户口本上时,如姐没有一丝悲伤。
姐姐他们的知青队伍一路唱着歌,走向哈尔滨火车站。我在路边,几乎是在仰望着他们。只见这些刚摘下红卫兵袖章的兵团战士,身着草绿军装,扎着皮带,戴着皮帽,真精神!我真漢幕他们!
姐姐走远了,走到一个叫密山的地方。后来,从密山来的信落款上写着:黑龙江省密山县铁字409信箱214分队。姐姐这样解释:铁,就是;黑龙江共有6个师,分别用建、设、钢、铁、边、防6个字代表。409就是41团;214就是14连。
我开始向往那个地方。那个有点神秘、透出万丈豪气的地方。
我读中学放寒假时,妈妈让我去看望姐姐。我好兴奋啊!去密山的火车票10元钱,终点站叫“东方红”。坐了一夜车。到了密山县城。人生地不熟,心里很没底,按照姐姐的嘱咐,东张西望,找到一个办事处,搭了个便车,到了团部。再找去14连的便车。路上,一片苍茫,我很忐忑,这不会错吧?是姐姐的连队吗?
到了,一排排的土房里,没有人。一个值班的姐姐告诉我,海燕在水库工地呢。于是,我就跟着她到了工地,连绵的山峦,空旷的原野,工地上的人显得很小,在那一小群人里,我看到了妞姐。她穿着很厚的棉衣,戴着棉手套,脸色通红,正在用力搬大土块儿。
我用双手蒙住脸,向她走去。值班姐姐喊:“海燕,你猜这是谁?”我从指缝看到姐姐一脸迷惑。越走越近了,我一下子露出脸来,姐姐大叫:“啊,小死一丹!”接着,工地一片欢呼。
于是,我开始了在14连的生活。
姐姐的宿舍有二十多人,我慢慢认识了她们。姐姐旁边是文子、小米粒,里边是北京知青,姓韩,不知为什么都叫她瘸子,还有一个北京的叫大朱,她有一种北京人特有的大方气质。黄镜泊,胖子,大声说笑,开朗活泼。对面炕里边,是刘桂芝,我在哈尔滨就见过的,姐姐和她就伴来的,见面自然很亲。她旁边,是阿聪,上海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上海人,她教我唱沪剧《江姐》,还送了我一本《红色娘子军》的画册。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还有,姐姐的好朋友罗敬伟、老毛子......
开饭了,到食堂打饭,大馒头萝卜汤,萝卜是冻的,切得乱七八糟的。没想到的是,这里还有牛奶呢!姐姐本不喝牛奶,是专门从牛号给我买的,姐姐说,我们是畜牧连啊。有奶牛,马,还有鹿呢。把饭拿回宿舍,有的人不知从哪翻腾出小瓶小罐,咸菜啊,酱啊,显得极其珍贵,而没有这些珍藏的,就只好吃那冻萝ト汤了。我们把馒头放在炉子上,一会儿,就香味弥漫了。
傍晚,姑娘们洗洗涮涮,每人只有一盆热水。这时,欢声笑语,水汽缭绕,唠嗑的、唱歌的,东北话、上海话、北京话,南腔北调。有人弄来冻柿子冻梨,我说,拿哪个盆洗啊?姐姐说,就这个脸盆。我很吃惊,洗脸洗脚不都这个盆吗?姐姐豪爽地说,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讲究!
姐姐上工的时候,我就在14连里转,连部啊、小卖店啊、食堂啊,通往山外的路啊,我都熟了。
姐姐带我到老职工家去,记得叫他老排长,他那宽厚的样子,是在北大荒经常见到的模样。后来我才知道,当年十万转业官兵开发北大荒,老排长就是其中一员。印象更深的是,老排长的妻子,那是个挺好看挺有活力的女人,她说,她老家在关里,是被“骗”到这里来的。那时,组织上说,北大荒怎么怎么好,其实就是招关里的姑娘来给转业官兵当媳妇!她说这些的时候,嘻嘻哈哈的,看得出,她挺愿意给老排长当媳妇的。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在14连,我都没呆够,回到哈尔滨,我再往那个地址寄信的时候,总要代问这个好、那个好,还直接和阿聪通信。我经常想念那个地方那些人。我在算计毕业的时间,我在准备当知青了,如果14连要我,我一定来。
暑假,我又来了。这次,有了熟门熟路的感觉。
正赶上麦收,姐姐他们很忙。14连机声轰鸣,人声嘈杂。我跟姐姐下地,去割麦子,那是在康拜因不能作业的地角边。姐姐的身上被蚊虫咬得大包小包,手上有割麦留下的伤痕,但我没有听到她一次抱怨。我拿着镰刀,很笨,很惭愧,深感姐姐们的不易。
放电影啦!这消息让14连沸腾了!天没黑,大家就开始准备了,露天电影,防蚊第一!他们警告我,小咬最厉害了,一定弄严实了!长袖衬衣系上扣,长裤扎上裤腿,防蚊水、纱巾、防蚊帽......个个全副武装的男女站在银幕前,这是比电影更精彩的一景。我忘了看的是什么电影了,却忘不了在14连看电影的情景。
在14连,我最想看到的,是那新修的水库。冬天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姐姐他们正在修水库,现在什么样?姐姐谈起水库,很自豪的样子,这是兵团战士战天斗地的胜利成果啊!在夏日的田野上我看到那小小的水库,水波中,好像看到姐姐他们搬的冻土块儿,好像看到姐姐冻得通红的脸。
正好,来了一个“照相的”,可能是从团部来的吧?照120的,或135的。我和姐姐在水库边的桥上(还是坝上)拍了一张合影,身后的栏杆上写着:屯垦戍边。我坐着,姐姐站着,姐姐的裤子上,有两块大补丁,我们的目光看着远方。有意思的是,几十年后,这张照片,放在黑龙江农垦的知青纪念馆里。好多老知青告诉我看到了这张照片。我还没有去看,我更想让人们看到的是,照片上水库的故事,14连的故事。
后来,我也成了知青,在小兴安岭的林海雪原度过了5年。我总觉得,我的知青生活其实是从14连开始的。
附:
敬一丹: 知青往事——梦开始的地方
知青时代,是敬一丹心中的一片净土,那里有五彩斑斓的回忆,亲密无间的朋友,更是她的理想萌芽、成长的地方。有了那段岁月,人就有了一个根。
那是一段无法抹去的历史,那是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年代,有这样一群人,将那段燃烧岁月的记忆珍藏在心底,化成肥沃的土壤,孕育着他们的希望。他们的名字,叫知青。
“知青生活对我来说,不是灰暗的,而是五彩缤纷的。”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敬一丹如是说。与大多数知青相比,那段岁月对她而言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意义,那是她梦开始的地方。
那个年代
1972年,敬一丹搭上了上山下乡的末班车,那时她17岁。当时的上山下乡已经不再像68、69年那么波澜壮阔了,也不是大批大批的去兵团和农场插队。敬一丹去的是小兴安岭林区,在黑龙江省通河县清河镇一个叫清河林业局的地方,在这里,她度过了整整5年的时光。
清河林业局是个新开发的林区,敬一丹带着满心的新鲜与好奇,开始了她的新生活。新兴的林区一切都要从头干起,修路盖房,种树种菜。在这个跟树打交道的地方,她的第一个工作,就是修路。那条小路是为运木材而开辟的,它蜿蜒曲折,通往幽静的森林深处。每天,伐木工人就是踏着这条洒满汗水的小路,将砍伐的木材运出去。
那段时间是比较艰苦的,她们二十多个女孩子住在一个小屋里,不时就会听见一声尖叫,“蛇,蛇!”,那时候,蛇可是她们的常客。小屋在路的尽头,那里没有电,也没有广播、报纸,每天就只能点一盏油灯,点灯用的油都是从队里的油桶里倒出来的,每天只要多点一会儿,第二天就发现自己的眼窝、鼻孔里面都是黑的。不但修路,她们还负责种菜,一干就是一整天。下锄的时候,敬一丹看着眼前的地,就觉得地里的那个垄子,怎么那么长啊!
环境的简陋,劳动任务的繁重,或多或少都让在城市生活惯了的敬一丹感到有些吃力。可是没过多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她的命运,毫不夸张的说,这是她一生中重要的转折点。林场要新建一个广播站,谁能做广播员呢?热心的同志们就说,“小敬在初中就是播音员啦”。其实,敬一丹从小学开始就有了捧起话筒的愿望,初中的时候就做了学校的广播员,也参加过黑龙江省广播电台的招聘,对广播有着很深的感情,但是她从未想过专门从事播音的工作。于是,也算小有经验的敬一丹就跑到话筒前,一张口,简简单单几句话,大家听了纷纷叫好。就这样,她从此就开始了与话筒之间的不解之缘。
林场广播站是一个特别小的地方,只有敬一丹一个人,她自己写稿子,到工段去采访,是记者,又是播音员。那时候的广播主要放一些林场的动态,还有音乐、样板戏。全林场有两个高音喇叭,林场三十多户居民每家有一个入户的小喇叭,在那个大山脚下的寂寞的地方,是广播,使他们的生活有了生气。天不亮,敬一丹的声音从大喇叭里传出来,点亮了家家户户的灯。“新胜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起床、上山,林场苏醒了。晚上,家家户户又拉响了家里的小喇叭,听听林场的事儿,听听音乐,还可以听到省广播电台的节目转播。在那个没有电视的时期,所有的听众都认识她,想听什么,敲敲小敬的门,“我们想听一段笛子独奏”,就可以直接“点播”了。那时广播站里的唱片都是敬一丹在哈尔滨买了带过去的,绿色的。蓝色的,透明的,大大小小几十张,装饰了小小的广播站,点缀了寂静的生活。
青春岁月,当然少不了一起欢笑的朋友。淑琴,凤菊、照云几个有着爽朗个性的东北女孩,和敬一丹很是投缘。工作之余,她们常常一起去摘豆角,钓鱼,尽情享受着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共同度过青春,共享欢乐与忧伤的朋友,是人生命中的宝藏,30多年的友情,直到现在也没有搁浅。朋友们都生活在黑龙江,敬一丹不能经常看到他们,但是一旦见面,立刻就很有默契。就在这个春节前,朋友们还到北京来看她,特地带来了山里的木耳。对这份友谊,她充满了感恩,而朋友们彼此默默的牵挂,更令她珍惜。
敬一丹在林场广播站呆的时间比较长,后来又到了局广播站,五年的知青生活,有三年时间是在广播站工作的。现在想来,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广播,那种沉闷也许是无法忍受的。在那个小小的广播站里,她饶有趣味地过着宁静的每一天。而这段悠闲自在的生活在上山下乡的第五年被终止了。那几年,工农兵学员可以得到推荐上大学,当她上大学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的时候,幸运之神又一次降临在她的头上,北京广播学院来到这里招生了。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机会,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这样一个山里的广播员会成为一个职业的播音员和主持人。就这样,命运为她打开一扇窗,让明媚的阳光洒在她面前,她顺利的成为了北京广播学院的一名播音专业的学生。
五彩斑斓的世界
有的人回忆起知青生活,调子往往是灰暗、沉重的,但敬一丹脑海中,对那段岁月的记忆则是一幅明媚的画卷。一个新建的林场,充满了大自然对人类的诱惑。敬一丹开启了全部感官,感受着林区的色彩。
林区的春天,让她有种微醉的感觉。草木刚刚萌生的时候,满目新绿,说话间,她就能闻到空气中的香气,而一缕清风,又带着鸟儿的啼鸣,轻轻拂过她的面庞。这种微醉,怕是只有置身于密林深处才会有的感受。
林区的秋天,让她感受着收获的喜悦。她同好朋友们一起上山采榛子,采黄花菜,带着这些完全不图回报的大地的馈赠,心里充满了那种取之不尽的狂喜,就这样满载而归。
每当与别人说起林区的冬天,敬一丹的声音里就会充满无法言语的赞叹,在她脑海中那份洁白的美,动人心魄的美,也许只能让她说一句“太美了……”那个特定的地方,那时特别的心境,将知青时代的雪景定格在心中,再也无法被超越。
面对知青岁月,敬一丹从不抱怨生活的艰苦,而是心怀美好、感恩的心态。五年时间,让她这个城市里生活的学生看到了另外一种生活。远离城市,远离了原来的生活方式,远离了原来接触的事物。在那幽静的大自然之中,身处路的尽头,前面,只有大山岿然不动。在那个角落里,她感受到了最最普通的老百姓的生活。中国是怎么回事,中国的老百姓是怎么回事,这些最普通的画面,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影子,一段永恒的牵挂。
一路的学习生活
我们面前自信、稳重的节目主持人,在大学里也有过一段自卑的时期。工农兵学员出身,来自于山区里最小的广播站,而同学们都是省电台的播音员,很多同学都可以做她的老师,敬一丹,这个刚刚走出大山,来到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的播音员,在体验步入大学的喜悦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点自卑。
从大山那样的一个小空间里走出来,敬一丹走进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基础相对较弱的她加紧了前进的步伐,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呆在教室里,看那些多得看不完的书。而当时的班主任老师更是给了她很多的鼓励。至今敬一丹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业务考试她的成绩是优,这让当时并不自信的她感到很意外。后来班主任陆茜老师对她说,“你的基础不如别人,但是你播音创作的路子是对的,能够从内容出发,情感真挚投入。”短短的一句话,好像是敬一丹事业上的指南针,正是由于这种正确的点拨,她从一开始就明确了一个方向,她要做的,就是向着那个方向努力。
敬一丹刚刚入学没多久就恢复了高考,他们的下一届虽然只比他们晚了一年,但无论是教学安排,还是课程都是不一样的,比他们进了一个时代。一切都不是很正规,很多基础课她们都没有开过,比如外语。条件也是比较简陋,曾经还在宿舍里面上过课,老师到宿舍里来,手提一个特别沉重的录音机,男生我们就爬到床下,把电源接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度过了大学两年的时光。
毕业以后的敬一丹到了黑龙江广播电台工作。但是大学四年并不深入的学习让她萌生了读研究生的念头。考研很苦,但是是一种缥缈的苦,好像在夜里在雾里,摸不到看不到。而在考试之前,她手里没有资料,甚至找不到一个人来问一问研究生到底是什么。一边工作,一边学英文,在研究生考场上,她试探了一次,失败了一次,到三上考场终获成功的时候,敬一丹已经28岁了。踏进离别五年的母校,戴上桔红色的校徽,敬一丹的心里又有了一种踏实的。她又可以学习了。
享受工作的乐趣
现在已经是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的敬一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比起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职业,做着自己不大喜欢的工作,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工作很忙,但是因为喜欢,就不会觉得是在努力或是刻苦的工作,而是一种享受。《焦点访谈》是现今屏幕上最有影响的新闻节目之一,在这个栏目里工作了十年,她享受着它对社会最直接的影响。2001年启动的人文地理类节目《直播中国》,则有着敬一丹最享受的过程。那种直播的状态,让她兴奋,那种行装不解的生活,更让她向往。今天来到祁连山,明天,可能就到了西双版纳,今天在平遥古城,明天,可能就到了松花江边。这种风尘仆仆,也是种别样的浪漫。
知青时代,是敬一丹心中的一片净土,那里有五彩斑斓的回忆,亲密无间的朋友,更是她的理想萌芽、成长的地方。走出大山以后,在面对着各种各样场面的时候,她的心里总有一个参照,那就是在我们生活不远的地方,总有一些普普通通的人。那个知青时代留下的影子,让她不会飘起来,有了那段岁月,人就有了一个根。
敬一丹朗诵《变老的时候》
仅3分钟,却听哭了所有人!
变老的时候
作者:李琦 朗诵:敬一丹
变老的时候,一定要变好,
要变到所能达到的最好,
犹如瓜果成熟,焰火腾空,
舒缓地释放出最后的优美。
最后的香与爱意,
最后的,竭尽全力。
变老的时候,需要平静,
犹如江河入海,犹如老树腰身苍劲,
回望来路,一切已是心平气和,
一切已选择完毕。
再无长吁短叹,双手摊开,
左手经验丛生,右手教训纵横。
变老的时候,犹如名角谢幕,
身子谦和自信在心,
眼角眉梢深藏着历练后的从容,
幕帷垂落丝竹声远。
一切已是过眼云烟,
只有尊严的光芒闪耀在幕后时分。
变老的时候,是起身回到儿童,
看起来未必鹤发童颜,
而内心里却趋向坦率而纯真。
我们已经变老,
而世界依然年轻貌美。
一切都是循环往复,婴儿在啼哭,
而这收留了我们笑容和泪水的人间,
又一场轮回正在声色里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