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甘肃｜马涛：一条狗在夜里哭泣

原创作者：马  涛｜甘肃省宁县

图文编辑：阿拉善文化艺术传媒

《一条狗在夜里哭泣》

尽管时间已过去了多年，但我偶尔还会梦到那条狗，有时梦到它瘦骨嶙峋的样子，有时会梦到它在深夜里哭泣。

那是一条纯白色的母狗，是老李养的。老李其实才三十岁初头，戴着眼镜，看上起去还斯斯文文的。听说离过两次婚，那时已是三婚。

我们是经朋友介绍，合租厂房时才认识的。厂房租好后，老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那条狗。

初来乍到时，那条狗足足有半人高。被老李用铁绳拴在大门口看家护院。那狗工作时太过认真，不管是路过的人还是来工厂的客户，只要有陌生人到来，它都会一下子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嗥叫，要不是被大铁绳拴着，估计真能伤着人。搞得人人“恐而远之”，甚至连老李本人也有点儿不喜欢它。

老李在烦躁时，会紧闭两眼地叼根烟，双手插腰，若有所思，好像烟雾弥漫中他会升仙一样。这时候如果被狗叫打扰，他肯定会当场发飙。他会顺手操起立在墙角的棍棒，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门口，劈头盖脸地朝狗砸去。被“修理”时，那狗就一边哀嚎，一边扯着铁绳尽量往外逃，但又不能逃远，铁绳被扯成一条直线。随后，就像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可怜巴巴的用“狗眼看人低”的方式盯着老李。

老李也恶狠狠的瞪着狗，顺手把棍子一丢。用听不懂的家乡话骂狗，“叫你狗日的叫，下次再叫，直接把你畜生宰了吃肉”。仿佛直到骂完，才能真正解气。

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狗，自然懒得理它。只是有一天，发现那条原来壮实得如同小牛一样的动物，不知何时已瘦弱得剩下个皮包骨了，于是竟动了恻隐之心，用饭后的残渣冷汁投去喂它。喂着喂着，那动物便对我熟了，我进出时它不仅不再咆哮，而且还会朝我摇头晃脑表示友好。

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大白狗肚子逐渐大了起来。竟然怀孕了，有了狗宝宝了。这是三四年来这条大白狗即将第一次做狗妈妈。工人把这消息告诉老李后，他没有任何的喜悦，只是冷冷的说：“我还以为这狗生不了小狗呢”。至于原因嘛，可能是这条狗不讨主人喜欢，主人爱理不理的，想起来了喂些吃的，想不起来就一值饿着，它的生存都存在着危机，怎么能生小狗呢。倒是我同情心满满，看在好歹也是一条命的份上，不忍心它饿死，就经常喂食。狗每次见我，都是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摇摆尾巴讨好我，舌头还伸出来添着嘴巴，希望我给它食物吃。

不久以后，大白狗在一天夜里就生了四只小奶狗，早上我们发现时小奶狗已经光溜溜的躺在水缸后面的缝隙间了，如同老鼠大小，紧紧的彼此把身体贴在一起，也许这是动物本能的抱团取暖吧。不忍心它们在土地上受冻，我便拿了一件棉衣扔给了大白狗，它叼起棉衣，把狗宝宝一个个轻轻用嘴叼着放到了棉衣上。狗通人性，它能感知人对它的呵护。

这四只小奶狗宝宝吮吸着大白狗的乳汁，一天一个模样的迅速成长着。两个工厂的工人们都很喜欢这四条小奶狗，在午休时间他们用手抓住小狗脖子提出狗窝，放在大门口水泥地上，看小狗笨拙不雅的前后左右爬着探索世界，胖嘟嘟的身体常常前摆后摇，工人们则都喜欢以这样的方式看热闹，指手画脚评论每只小狗的表现。大白狗被铁绳拴着，到不了小奶狗宝宝的地方，它就拼命的崩铁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不停息，忽一下向前冲，又忽一下退后，继续冲，累的吐出舌头，累的气喘吁吁，生怕它儿女有个三长两短的。当然，工人们逗逗小狗也只是解解闷，减轻心里的负担，提提神而已。

一天晚饭后，工人们上班了，我才从外面办事回来，大白狗似乎饿了，转着圈圈，摇着尾巴，使劲要扑到我身上一样的兴奋。狗宝宝也已经睁开了眼睛，开始在狗窝附近晃悠了，笨、笨、笨是我对这些狗宝宝走跑的鄙视，丑八怪式的晃悠方式让我对它们不屑一顾。

正看着这些小奶狗宝宝在狗窝附近乱爬，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客户问产品交期的问题，我和人家交流的过程中，有只黄色的小奶狗摇摇晃晃地爬到了狗妈妈到不了的地方，还继续向远处爬，狗妈妈及不可待，撕牙裂嘴的，也许它是叫小黄狗回来，只是我们不懂狗狗的语言罢了。

另一条大黑狗的突然出现，彻底的击怒了狗妈妈。以前那条大黑狗可是经常欺负狗妈妈的，狗妈妈带着铁绳打架，总是被打得爬在地上可怜巴巴的看着大黑狗，并且摇着尾巴，表示屈服。

今天却不一样，也许是母性的本能促使着它。人类有这么一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可能也适用于动物。狗妈妈看到黄色小奶狗有生命危险，一下子崩断了铁绳，竖起背上的皮毛，奋不顾身向大黑狗扑去，直接向着脖子咬过去。狗妈妈咬住大黑狗的脖子，用力撕扯，翻滚，狗毛灰尘遍地飞……最后咬得大黑狗不顾一切，落荒而逃。大白狗喘着粗气返回到黄色小奶狗身边，臭臭闻闻，很温柔的轻轻叼起来了小黄狗，叼回到狗窝里。

夜晚工人们下班时，我把狗妈妈护崽子的事讲给大家听，大王和小王两个人睁大了惊奇的眼睛，想不到狗还有这么强烈的护崽子本能，能把铁绳崩断了护小狗，真让人感动。

摇摆不定走路的小狗宝宝是可爱的，也是危险的。因为好动但走不稳当，还有我们没有考虑到的半米左右的小水沟涯边就是潜在的危险。而弱小的生命，是不知道危险所在的。大白狗又被拴上后，铁绳又短了一点点，好动的小奶狗宝宝吃饱了不再呼呼大睡了，而是开始走动了。探索世界对任何新生小动物来说，处处都有危险的存在，但它们却根本不知道。

小黄狗是四条小奶狗中个头最大，最好动的，自己走不稳还和其它小狗狗打架呢。可能是自己不小心，也可能是被另外三条狗宝宝中的一只挤到了涯边上，掉下小水沟了。反正我是这样推断的。在夜晚，疲惫不堪重负的工人和我谁还关心小奶狗的死活呀，何况不是我养的。

我的一个工人老刘被大白狗撕心裂肺的悲哀嗥叫惊醒了。他不断的嘟嘟囔囔的骂狗嗥叫的他睡不着，可就是没爬起来去察看是什么原因。因为狗本来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它都坚起耳朵，汪汪汪叫个半天，所以没人再意它叫不叫，就好像半夜鸡叫一样，人的生物钟不会因为它的叫与不叫就不按规律的生活呀。

狗疯狂的嗥叫了一夜，早上起床时，老刘像霜打的茄子，没有一点精神，爬在被窝里，露出头，吸着烟，大骂着要杀狗吃肉，叫的他一夜几乎没闭眼。其他几个人开玩笑说，它叫你也叫呀，看谁能叫过谁，到最后是不是发展到狗咬狗，一嘴毛呀。老刘也享受被逗着玩的乐趣，哈哈大笑，反驳大家说，大白狗和你几个是同类的话语。为让他起床上班，我使出了浑身解数，苦口婆心加晓之以理，他才慢悠悠起床穿衣服，上班了，好像我求着他干活一样，少了他地球就不转了。

我劝说老刘后，终于沉不住气了，也如同愤怒的小鸟，冲出去准备把狗踢几脚，它一夜不断的嗥叫，害得我给老刘说尽了好话。可是当我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大白狗跟前时，大白狗还在不断得向小水沟方向崩铁绳并嗥叫着。昨晚崩断铁绳后，老李可是用氩弧焊把狗铁绳悍接了个结实，大白狗脖子已经磨掉了皮毛，露出了血丝，却还是拼命的向那边扑。啥情况呀，这狗疯了不成，我急忙向小水沟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那条黄色的小奶狗已经葬命，被淹死在小水沟了。

怪不得大白狗拼命的嗥叫，原来是求助于我们要给它救小黄狗呀。可惜我们都睡得像死猪一样，唯一的一个清醒者也懒得不去看看是什么原因，一条弱小的生命就此结束。

老李此时也起来了，也嫌狗吵他睡觉了，骂着狗，端着牙缸在小水沟边上刷牙了。当看到我站在小水沟边上，又看到小水沟里有淹死了的小奶狗宝宝时，眼睛鼓噜噜转了好几圈，用就像大人教训小孩子一样的口气，大大咧咧的说：“我说老马呀，你这人咋这样，把小狗扔水沟里淹死了”。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没有这样开玩笑的吗，“你真是个人渣，我平白无故的扔小狗我有病呀，那好歹也是一条命呀”。……

第一条小黄狗被淹死了，因为吵架的事情，我再也不喂大白狗了，任由它自生自灭吧。因此事我和老李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晚上有个客户请吃饭，我回来时已经十一点半了，在门口下车，又见大白狗向水沟那边崩断铁绳式的汪汪汪嗥叫，我猜测可能又有小狗掉下了小水沟，马上去营救，还好，小黑狗在水边拼命的挣扎，我抓住脖子上方的皮毛给放回了大白狗身边，大白狗用舌头添着小黑狗，对我也晃着尾巴，然后躺下去，把小黑狗圈在了肚子下，给小黑狗喂奶去了。我想，人和人计较，我怎么还和不会说话的狗计较上了，不管是谁家的狗，都是一条命呀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狗命也是命，也需要善待。

我想把小水沟边上用砖块堵起来三四层，这样就不会再有小奶狗宝宝被淹死了。第二天早上上班，我找了小王搬砖，我自己亲自做砖墙。我堵了不到一层，老李就走出大门来，气愤的问，“你想干什么呀，这一块面积是我们的，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还满脸堆笑着说：“这几只小狗挺可爱的，把小水沟边上堵上，别再让小狗掉下小水沟淹死了”。老李鼻子里发出“哼”声，“小狗不被你扔下去淹死就很不错了，它自己会跳下去呀，有这么笨拙的小狗吗？你打肿脸，充胖子还装什么好人呀”。……

听到这些不是人的人说的话，我让小王把砖重新抱到了别处。再不管这不该参与的事了。

紧接着过了两天，第二条小黑狗在两天后的晚上也跳水自杀，被淹死了，大白狗又是声撕力竭的嗥叫一夜。又过了三四天，又少了一只小花狗。大王早上出去门口转时又发现小花狗淹死在小水沟了。第三条小花狗我是最喜欢的，有时候郁闷，我也曾把小狗用脚轻轻踢到水泥路上，看它爬着到处探索世界，心里的郁闷也因此减轻不少。可是它被淹死了，我却是无能为力的。

那夜，大白狗嗥叫得我一夜没闭眼，它的嗥叫好像人在夜里哭泣一样。我想可能又是两条剩余小狗中的一条失去了生命，可怜的小家伙一出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真的是我的错，还是老李的错。这样的平白无故的怨愤，让我横下一条心，也没起床去查看。我们有啥话不能好好沟通呀，我怎么会把小狗扔到小水沟淹死呢？但凡正常人都不会忍心这样做，何况我还有几个干活的兄弟，外面还有一大帮朋友，如若为人不好，如何有这么多的朋友呢？

当四条一小奶狗宝宝就只剩下白色的如同狗妈妈一样颜色的一条时，大白狗更加疼爱小白狗了，尽管它已经瘦骨嶙峋了，但每时每刻都保护着小白狗，总在靠近小水沟这边爬着，生怕小白狗再掉下去。

狗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尽管我已经不喂食它多日，但每次进出厂门它都显得异常兴奋，那个欢喜程度，不雅于久别重逢的人类母女、父子、夫妻来一个深深的拥抱。也许我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但是亲爱的朋友，有时候一条狗比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让人有好感。你喂狗三年，棍棒相加，它仍然摇头摆尾示好于你。而对于人类，你借别人一升米是救命，你再借别人一斗米别人就认为理所应当了，这就是你对别人的一百次好，第一百零一次拒绝了，就是仇恨似海的怨愤存在于心间了。

小白狗终于一天天长大，它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那一条汪汪吗？实际情况并不是，小白狗对什么都好奇，总是跟着人到处跑。喂它吃的，给它喝的，它常常从我的办公室门缝里挤进来，贴着我的脚或玩耍或睡觉，一点都不怕我，有时候我也扔它火腿肠或馒头给它吃，这让我心情大好。我出门办事，就把它赶回狗妈妈身边，到车边，拉车门，忽又想起忘了拿车钥匙。返回去拿回来时，就听到小白狗在老李房子里声撕力竭的惨叫，还没等我走二三步，小白狗直接被从二米外的房间踢到了我的面前，疼得撕心裂肺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向狗妈妈的窝跑去，大白狗则似乎是哭泣式的嗥叫。

我迟钝了一下，心里难受的轻轻骂了一句“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何必执着于像踢足球一样使劲踢一只不会说话的小奶狗呢？对一个人的不满、愤怒为何要发泄到畜生身上呢？难道自己也是畜生吗？

趁老李两口子出厂送货的机会，我把唯一的独苗小白狗装在一个小纸箱里，赶紧送给了一家客户，免得它被像足球一样，一脚发出去，夭折了。

大白狗失去了唯一的小白狗，像疯了一样，拼命的崩着铁绳，连续三四天不断的嗥叫，尤其是夜里的嗥叫，如同一个悲伤的人在哭泣。

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梦。在心里默念着，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做，但大白狗已经快瘦死了，我又不能喂它，小白狗还在拼命三郎式的汲取奶水，为了保住大白狗的命，为了免得小白狗被像踢足球一脚踢死。长疼不如短疼，还是放它一条生路，总比看着它死在面前好呀。

大白狗越来越瘦，老李就想把它弄死吃狗肉火锅。他们俩口子的对话的傍晚，我正好经过门口，听到了这些话。我心里一阵难受，等天黑下来后，我走出厂门，看到可怜的大白狗还给我摇头摆尾的样子，我关了厂门口的电灯，打开了狗脖子上的扣环，给它扔些吃得东西在我货车上，它跳上车后，我拉到了十公里外的垃圾厂旁边，把它放生了，让它恢复自由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不然，第二天，它将被主人杀了吃狗骨头。

后来，我偶尔经过垃圾厂旁边的公路，大白狗带着一大群流浪狗会跟着我的车向前跑几公里远，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它拼命的奔跑，心里很是欣慰。显然，它已经恢复了元气，成为流浪狗的头领。

有一次，我停车，看到了获得自由的大白狗，毛色油亮，似乎比原来更高更大了，我扔给它肉吃。我为自己挽救了狗命而欣慰。我发动车子，看着它跟车跑恢复自由，而没有失去生命，我从心里是高兴的。不由自主对着车镜笑了。

作

者

简

介

马涛，甘肃省宁县人，客居天津，小私营业主。业余喜欢写作，有散文刊登《陇东报》等报刊， 喜欢在在淡雅中品读生活的味道，挖掘生活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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