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呼玛江绝唱,鄂伦春族最后的女萨满走了
10月的大兴安岭万物萧条,即将迎来寒冷的极夜和漫长的严冬。3日下午16时32分,鄂伦春族最后一个女萨满,84岁的关扣妮老人在黑龙江省呼玛县白银纳民族乡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这里曾是萨满文化的发源地之一,从母系社会开始,“神灵使者”萨满们的歌声一直在这片土地响起。自此,从海拉尔到额尔古纳、从室韦到呼玛,广阔的大兴安岭地区再也找到不一位在世的萨满。


关扣妮,女,鄂伦春族,古拉依尔氏。1935年夏,出生于大兴安岭溪尔气根河流域。其父蒙克,是一位勤劳勇敢的猎人,母亲姑日波善良贤惠。关扣妮家境贫寒,原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但除了姐姐关扣杰外,其余哥哥、姐姐很早就先后夭亡。在关扣妮不满一周岁时,她的母亲患病去世。经人介绍,父亲娶了一位丧偶的女人,名字叫阿古。继母阿古心地善良,特别疼爱这几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幼年的关扣妮跟在继母身后,形影不离。


在关扣妮童年的记忆里,那原本是一个神灵与鄂伦春人共生的时代。族人们四处打猎,兴安岭森林茂密,河水清澈见底。那是一天早晨,15岁的关扣妮走出撮罗子,去看那些怀了孕的母马,她喜欢小马,想要看着它们出生。当她走出门,腰和胸口毫无征兆地剧痛。后来,她疼痛越来越厉害,直至疼得说不出话。那天新的灵魂并未降临部落,马圈里没添上一匹小马,但神灵却降临到了关扣妮身上。当时已成萨满的堂哥关佰宝说:“她要成萨满了。”堂哥的说法并没有得到族人的认可,爷爷最为反对:“这孩子是要出嫁的姑娘,当了萨满也是人家的人”。但眼瞧着关扣妮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继母阿古想了各种办法,但都不见效。族人这才开始为她制作神衣。他们相信,被神抓的人,都会患上这种“萨满病”,如果不“出马”(出山做萨满),便会一直遭受磨难。


在鄂伦春人心目中,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被打倒,那就是萨满。鄂伦春人信仰萨满教,萨满教的世界观渗透到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生产、生活、道德、思维方式、风俗习惯等等。在鄂伦春语中,“萨满”一词,有两个含义:一是“无所不知的人,有先知先觉的人”;二是“沟通人与神之间的使者”。在鄂伦春族中,萨满的学成或者选定一般有几种情况:一是老萨满用所谓的“神验”方式来选定接替人,二是由已故老萨满的神灵“抓”定;三是生病孩童的家长祈神并许愿担任;四是族人推选。而且萨满做法事时,要身穿“法衣”、“法裙”,头戴“法冠”,使用羊皮法鼓,佩戴驱魔降妖的鹰爪、熊掌和在腰间悬挂金光闪闪的“腰牌”等,以唤醒神灵、向神灵传递信息,同时唱念独特的萨满神调和萨满舞蹈。因此,想成为萨满,不仅需要选定,还需要老萨满的教导。


终于,堂哥关佰宝再来的时候,带来了大萨满赵立本。在如今的白银纳,仍流传着赵立本的传说,据说他领了70多位神,救过无数族人的性命,是族里最大的一位萨满。神奇的事也发生在关扣妮身上。那一次,赵立本跳了3个夜晚。关扣妮跟在后面敲着神鼓,蹦着跳着,仿佛天生就会跳那些神秘的舞蹈。本来按照鄂伦春萨满们的规矩,如此的仪式,3年内要每年举办一次,萨满才算真正得到认可。但第3年的时候,也就是1953年,鄂伦春族下山定居。为了响应新中国“破除封建迷信”的号召,关扣妮与孟金福、赵立本、关乌力彦、关佰宝等萨满一起,共同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告别神坛”祭奠仪式,他们用两天两夜的时间,告别了各自所携领的神灵。从那以后,他们都将自己的萨满神服送到了深山中不为人知处,一心一意地融入了山下的定居生活。


据上世纪50年代调查的资料统计,从1900年到1958年,在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托河乡以及黑龙江省逊克县新鄂、新兴乡,共先后出现过39个萨满,其中女性25人,男性14人。随着老萨满们相继过世,84岁的关扣尼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认定为鄂伦春族甚至是北方诸多少数民族中的最后一个萨满。关扣妮是解读鄂伦春族萨满文化的重要传承人,也是鄂伦春人公认的民间艺术家。2007年,关扣妮被黑龙江省文化厅命名为鄂伦春族萨满舞与鄂伦春族吕日格仁舞的代表性传承人,同年6月获得中国文联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的“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荣誉称号。


73岁那年,关扣妮为了文化的传承再次披上了神衣,唱起了神秘而又古老的曲调。2008年,在呼玛县白银纳乡鄂伦春族下山定居55周年庆典期间,呼玛县县委和县政府统一部署,在呼玛河畔举行了隆重而神秘的萨满传承仪式,萨满传承人是关扣妮的女儿——孟举花。然而,2009年12月3日,孟举花却不幸出车祸遇难,萨满传承人夭折。突降的打击让关扣妮伤心欲绝,在亲人好友的劝说下才慢慢“复活”。近些年,关扣妮协助中央电视台海外中心及一些民俗、社会科学等研究部门先后拍摄过《秘境中的兴安岭》、《最后的山神》、《山林夏猎》、《鄂伦春族萨满教——十八站乡萨满活动纪实》等纪录片。近些年,关扣妮还一直努力地传播鄂伦春族狩猎文化,毫无保留地讲述萨满传说、典故、神话等。她不顾自己体弱多病,坚持教白银纳乡民间歌舞团的演员跳萨满舞与吕日格仁舞,热心地教给人们许多鄂伦春医药知识,并传承兽皮与桦树皮手工艺。


2017年9月14日,由黑龙江省省非遗保护中心组织、83岁关扣妮主持的省级非遗项目鄂伦春族萨满祭祀仪式,在大兴安岭呼玛县白银纳乡的伊沙溪河边举行。关扣妮老人身着重达近15公斤的服装头饰完成了历时两小时的祭祀活动,活动结束后,关扣妮老人感慨地说:“这套萨满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全皮传统萨满服饰。仪式场景中,撮罗子内两根天柱是第一次使用,第一次把母亲摆在神位上,旁边还有男女两个神位,而且这是我这一生最最高兴、最完整,也是最如愿的一次萨满活动,可能也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与各界沟通的机会了。”最后,关扣妮老人将这套萨满服饰郑重地捐给了黑龙江省非遗展示中心。随着关扣妮的去世,呼玛江畔老人的身影成为绝唱,萨满文化正式全面走入博物馆。


得知老人去世的消息,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几年前,我们去采访关扣妮老人时,我们喊她阿大(鄂伦春语祖母)。记得那一次离开的时候阿大送我们出门,她像自己祖母般亲切的用吻面礼祝福我们。关扣妮老人生前是我国唯一的鄂伦春族萨满,是鄂伦春族独特文化的“活化石”,她是家族里能追溯到并且有据可查的第15位萨满。关扣妮的人生充满了曲折。她育有五子,现只剩一个儿子了。老人的婚姻也并不幸福,他与前夫孟涛分手后又嫁给了第二个丈夫孟玉林。十几年后,她与孟玉林也分手了。关扣妮老人得过重症并做过大手术,患有高血压、冠心病、胰腺炎、肾结石……侄女关金芳与关扣妮共同生活近10余年,关金芳也一直为鄂伦春文化的传承而忙碌。


在萨满长调的吟唱中,你的恐惧在慢慢减轻,你的逃避在渐渐显现,你的喜悦在当下绽放。就这样,萨满用隔空的语言,与你腿上的那支隐形的箭对话,劝你胸口那只不安分的小鸟赶快飞走,告诉你头颅里隐蔽的那朵彩云飘回原处。但平时,他们却过着极度简朴和安静的生活,除非氏族里有重大的祭祀或有人重病。他们就住在部落里,经常是柔弱而慈祥的样子。萨满的存在让每一个氏族成员心有所依,深感寄慰。在过去与世隔绝、缺医少药的大森林中,萨满能让人内心淡定。如今,萨满跳神治病的时代已经过去,但历史的惯性,文化之永恒,决定着萨满文化的价值和精髓没有、也不可能终结。



【作者】王成,中国走遍56民族及吃遍56民族总策划总领队,中国探险家俱乐部人文领域特别顾问。媒体撰稿人,乐途旅游网超级灵感旅行家。工农商学兵貌似占全,能朝九晚五,也有诗和远方。惟愿我们在行走中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本文图片和文字所有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署名,未经许可请勿用于商业用途。如有其他需求请与作者联系。(微信:1861263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