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户何罗锅打工记
何奉孝他大何罗锅在县城建筑公司上班,算是南何村为数不多的吃官饭的人,每个月固定领钱,早已经羡煞旁人,加上又在村里种着一块地,粮油不缺,应该算是南何村家境最殷实的人家了,多年也应该攒了不少钱,绝不至于给何奉孝连媳妇都娶不起。
那天后晌,邻村刘家楼的老四把我的门打得咚咚响,等我开了门,老四说:“七叔殁了,叫箍墓哩,一趟活给一百,你去不去?”
这事情肯定要去,我就跟老四厮跟去刘家楼了。走到村口碰见何罗锅,何罗锅原名叫何国罗,跟何国秀是一辈,因为早年干活的缘故,后背些微有些驼,加上名字的谐音,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何罗锅。
何罗锅见了我跟老四就问:“五娃,老四你俩弄啥去呀?”老四就说七叔殁了,去给箍墓。何罗锅说:“刘家楼的刘老七?那年龄不大嘛!”老四说:“年龄是不大,昨个儿还能吃能走的,黑来就不行了,今早起他俩儿子就挨家挨户报丧哩。”
何罗锅就说:“我也给帮忙箍墓去。”我跟老四也没有说啥,这原本就是个交情的事情,这二年东塬上年轻人都打工去了,找个帮忙的人也很少,有一个算一个。一路走着,何罗锅就问:“老七给俩儿子把媳妇娶回去没有?”老四说:“娶啥哩!老七快六十的人了,还在外地打工挣钱哩。按说今年回来能给老大把媳妇娶回去,谁知道老二年里头赌钱,欠了几十万的高利贷,叫讨债的把门都堵严了,老二跑得早都没影了。七叔连羞带气,就殁了。”
何罗锅“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我多嘴问了一句:“罗叔你该给奉孝娶媳妇了吧?”何罗锅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了:“快了。这狗日的一天不着家。”他讪讪地说,似乎并没有殷实人家的自信。
老七埋了以后,尽管家里债台高筑,但是主家还是把下苦人箍墓的报酬给了。我走的时候,老四来送:“罗锅叔还领了一百块钱,我想着他不至于,谁料还真领了钱走了!”我赶紧打圆场:“这事情不好说,人家该拿就要拿嘛。拾个啥总比遗个啥强嘛。”
其实我也觉得何罗锅真不至于为了一百块钱去给老七箍墓。因为他领钱的时候我还看见了,看到白发苍苍已然退休的何罗锅也来箍墓挣钱,主家都不好意思了。何罗锅却并没有不好意思,拿了钱就道谢走人了,也没有和我厮跟,甚至都没有跟我打招呼。
我回到南何村买了一条烟,把断了好长时间的烟瘾续了起来。后晌的时候,二狗来了,手里拿着一片锅盔,里面夹着辣子,他进门先舀了一瓢凉水喝,接着啃了一口锅盔说:“何罗锅问我哪儿有活哩,准备出去跟咱一起熬活呀。”
我并不吃惊,从埋老七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何罗锅钱紧,何奉孝娶媳妇恐怕也艰难。
那时候,我跟二狗正在山下川里给人刷墙铺砖,活路比较多,村里就经常有人寻我俩干活。其实我俩这活路根本要不了太多人,价官都是说死撂倒了的,多一个人就多分一部分工钱,我俩也不是很想多寻人。但是架不住乡里乡亲来投奔,我跟二狗就说了:“能带上就带上一两个。”二狗点头说:“嗯,实在干不了活的咱不能用。”一般情况下,多带一个人也有好处,能很快能完工,可以尽快开始下一次的工程。
二狗说着拿出来一条烟,扔到我凌乱的炕上:“何罗锅给的,一人一条。”我笑了笑:“这人还倒细发。”
到了工地上,何罗锅在建筑公司工作经验丰富,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在他的指导下就又好又快地解决了。工程完工之后,主家当然满意,我们的活儿也就越来越多。我、二狗跟何罗锅成为了一个完美的零活班子。
以何罗锅的人脉,随便找点工程都能让自己富裕起来,为啥非要跟我俩这二把刀在一起打零工哩?何罗锅说:“上头有规定哩,退休之后还去干活,就要扣退休金哩!零活儿好做,一般人发现不了,又不是我在单位的关系寻得活,能保险些。”
我问何罗锅咋退休了还外出干活,何罗锅说何奉孝屁事都干不了,拿着何罗锅的退休金整天在县城花天酒地的,跟一群狐朋狗友不干好事。又找了个县城的媳妇,人家要在县城买房哩。“咱一个山里人,哪儿来那么多钱在县城给他买房?他能干倒算事,整天懒得球朝天。”
何罗锅虽然是东塬为数不多的富裕户,也有自家的不痛快。没有了退休金的何罗锅,也只好出来打工熬日月了,因为家里还有一个痴傻的大儿子何奉义哩!何奉孝倒是精明,但是没有用到正向上
我认为,奉义只是太老实,并不是傻瓜。从小我就知道,无论跟奉义说啥,他都相信。有一回,我跟奉义开玩笑:“南湾有一头五条腿的牛。”奉义就信了,要跟我去看,我说:“人主家不让随便看,看一回要五毛钱哩!”奉义就给了我五毛钱,让我带着他去看牛。走到半路,我就哄着奉义玩其他的去了,他就把看牛的事情忘了。
过了两天,我又跟奉义说五条腿的牛的事情,奉义又要去看,我就又要了奉义五毛钱。重复几次,我知道奉义这娃有些憨,太老实,记忆力不好。我跟二狗说了五条腿的牛的事情,二狗也跟奉义耍笑,要了奉义几回钱。
所以,何罗锅找我俩干活的时候,我们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觉得小时候骗奉义有些对不住何罗锅,也就立即答应了何罗锅。
但是我俩这活路挣点小钱可以,挣大钱就靠不上了。后来何罗锅说要去找点其他活路,让我俩带着何奉义干活。这段日子,我跟二狗从何罗锅手里也学了不少门道,活路也越来越宽,就让他放心去。
奉义来了,我就问他:“你大咋那么缺钱的?”奉义说:“奉孝赌钱输了不少,叫债主把脸都打肿了。我大刚给奉孝把尻子擦毕,家里一点儿积蓄都没有了。奉孝还把人家女子肚子喂大了,人家催着买房结婚哩!”
这一年的腊月,我跟二狗还有奉义正在川里干活的时候,奉孝跑来了:“哥,咱大出事了!”等我们跟着奉孝赶到县医院的时候,何罗锅打工的老板刚刚离开。
何罗锅打工的地方是一个专门加工混凝土的作坊,他在里面担任技术人员,平时基本上不用自己动手,但是那天正好机器出了些问题,搅拌机停止搅拌了。因为是高标号水泥,水泥很快就会凝固,不仅损失材料,很有可能连机器都报废了。
何罗锅顾不得那么多,找出了原因就立即把手伸到混凝土里面修理,机器一转动,他的手没来得及抽出来,就被搅拌机搅碎了。
出了这事情,何罗锅当然不敢让原单位知道,更不敢用公费医疗。打工的地方给送了一万元钱就拉倒了。何罗锅跟我和二狗说:“这一万元也就是机器跟材料的钱,你说咱图了个啥些!早知道就不去了!”我宽慰他说:“罗锅叔,谁都没长后眼,后头的事情谁知道?安心好好养伤就对了,不要胡想了。”
何罗锅受伤之后,全靠呆傻的奉义在跟前照料,何奉孝三天两头来一趟,就是探听一下何罗锅还有余钱没有,然后转身就走了。最后就再没有出现,因为他知道何罗锅治病的钱,都是向我跟二狗借的。
等着何罗锅出院之后,我和二狗还有奉义就继续在城里打工干活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奉义从破烂的工具袋子里拿出五万元,交给了我和二狗:“这些钱是我攒的,我大治病借了你俩的,现时就还清了。当时不拿出来怕奉孝讨走了。”我俩吃了一惊,觉得这个呆傻的人竟然如此有心机,而且他竟然能攒下这么多钱!
我俩把事情告诉何罗锅之后,他也很吃惊,盯着有些痴傻的儿子,老泪纵横:“早知道把这个娃娃照看得应心些!”这些年,奉义从小到大不受重视,虽然不至于打骂,但是明显受到了轻视,如今何罗锅,应该很后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