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洗 礼
洗 礼
（文中战斗故事以一O九团八连战例为原型）
田娜给丈夫寄去了儿子的满月照，等来的却是《烈士证书》和二等军功章。
田娜要去给丈夫扫墓，迟迟难于成行。
五年后终于成行。好在烈士陵园离丈夫原部队驻地很近，丈夫原所在连队热情相邀，安排接站。田娜下了火车，一手拉着儿子，一手举着写有丈夫名字的纸牌。不用多时，两名军人逆人流而行，来到面前。一声“嫂子，辛苦了”的问候，轻轻鼓动田娜的耳膜。田娜知道是连队派人接站来了，立即答话：“谢谢，来得真快。”
通讯员开车行驶在通往团部招待所的路上。指导员与田娜拉起了家常：“嫂子，我叫展劲，是与冯副连长并肩战斗的三排长，现在任八连指导员。嫂子来队，全连热烈欢迎。放心吧，你们母子的生活有通讯员小丁负责，你的行程我会全程陪同。”
“谢谢，本不该打扰连队，只是孩子还小，人生地不熟，才联系了连队。”“应该的。哦，侄子叫啥名字？”
“叫田浩。”田娜露岀一丝神秘的笑。
“怎么不姓冯呢？”
“老冯连儿子的面都没见一次，他也没对儿子尽过当父亲的责任呀。”
展指从田娜神秘的微笑中感觉她在说俏皮话。
到了招待所，展指和小丁帮田娜母子登记好住宿，联系好一日三餐。展指与田娜商量：“嫂子明天休息一天，在县城随便转转，后天我和小丁陪你上陵园。”
田娜一听，急了：“不，明儿就上陵园，后天我想参观一下连史室，听说那里有老冯的事迹介绍，大后天我就得回北京。”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然是放心不下瞎眼婆婆的生活起居。
嫂子来趟云南不容易，到了云南不去石林看看，展指觉得对不起牺牲的老战友。最终展指决定，将回程乘火车改乘飞机，扫墓一天，参观连史室一天，到昆明路过石林顺便一游。飞机票由小丁网上购买。
展指为了让田娜领略边疆风光，特意安排步行到陵园。这是一个边疆小县城，风景秀美，高楼林立，一派南国风光。从前这个县城还比不上北京一个乡镇聚居区。只这五年，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展指和小丁一唱一和地介绍着。县城的整洁、漂亮、绿化都给田娜留下美好印象，与北国风光迴然不同的建筑风格和绿化植被，更是视觉全新。说话间到了后山陵园。展指对本连烈士墓位了然于胸，直接把田娜带到了冯副连长墓位。
田娜把鲜花摆在墓前，认真地看完墓碑简介，对儿子说：“这就是你的爸爸，他是保卫边疆的二等功臣。”带着儿子向陵墓叩首默哀，拉着儿子绕墓缓缓走一周。然后她打开一个小布包，布包里包着家乡的土，也包着家乡的爱。田娜往墓上撒一把土，嘴里念叨：“老冯啊，别人是叶落归根，你倒是长眠异乡，有这一把土也算你不离故土家乡了。”田娜瘫坐在墓旁水泥地上，她请展指和小丁把孩子带到广场边亭子里等等，她要和老冯单独说说话。
老冯啊，说好的孝敬父母，你自食其言做了不孝子。说好的白头偕老，你不守信约当了负心汉。说好的优育子女，你甩手而去，成了卸责人。你英雄一去不复返，把全家痛苦无限添啦。你知道吗？《烈士证书》送到家，爸爸倒地成了植物人，妈妈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小小儿子常问我：“爸爸在哪里？”如此纷纷繁繁，我一个弱女子，该是何等辛酸！
我陪伴植物人爸爸五年，你可曾护理一天？我天天给瞎眼婆婆领路，你可曾带引一次？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儿子，你可曾见过儿子一面？爸爸的丧礼没有你的默哀送行，倒是你的牺牲催老人家随你而来。还不止这些呀，全家人的生计还得要我忍悲奋发。你知道，若你在，我可能还在你温暖的怀抱里撒娇啊。你不知道爸爸为你病，你不知道妈妈为你瞎，我给你寄来儿子满月照，你连回音也不发。
你真把我害苦了。虽说是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家庭重担你没有挑起你那一半。虽说是万家团圆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你不辞而别我的家庭从此没有团圆。我要肩扛全部来个顶天立地，却力不从心形单影只。我要随你而去寻求解脱，待哺儿子，淳朴双亲，又怎能割舍得下？
不要说我来迟了。爸爸刚入土，我就请来堂弟媳照顾妈妈，带着儿子匆匆上路了。也请原谅我把这满腹苦水向你倾倒，在家里我是苦了不能说苦，累了不敢叫累，在你面前我才有机会尽情倾诉。
“妈妈，我们回去吧。”田娜沉浸在悲痛中，儿子、展指、小丁三人何时站在面前全然不知。在展指的授意下，儿子的一声呼唤把她从悲痛中唤醒过来。她站起身，把布包里的土一把一把往墓上撒：“二把土，二老想儿一片心，三把土，联紧你我两颗心，四把土，护佑儿子上进心……”
展指和小丁带着田娜母子来到连史室。连史室整洁、有序、庄严、雅静。进门对面墙上，二十六位烈士的青春容颜排列两行。各人照片下面都有一段匹配飞扬青春的英雄故事。田娜抚摸老冯脸蛋的手微微颤抖。展指给她一本《钢筋铁骨，战地红花》，她坐在会议桌旁翻阅起来。
打开尘封的岁月，一场夺回被蚕食领土的夜袭战即刻打响。
黑夜，静得出奇，寂静中酝酿着电闪雷鸣。一场夜袭战将由“夜摸常胜八连”主导。八连突击队在冯副连长的带领下，利用夜色的掩护迅速向142高地接近。突击队由三排加强二班组成，配82无一门，重机枪一挺。七班加强二班居中，八班在左，九班在右，展开战斗队形。连长、指导员指挥全局，由四排组成连火力队，配82无一门，60迫两门，轻重机枪各两挺，随突击队跟进。一排一三班、二排作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晚二十一时，冯副连长派岀四名战士抵近侦察，发现山腹西南侧两个火力点，山腹北侧两个火力点，山顶有堑壕阵地重兵防守。
冯副连长命令八班解决北侧两个火力点，九班解决西南侧两个火力点，七班加强二班准备随时向山顶发起进攻。部队采用小群多路接敌，八、九班以手榴弹和爆破筒摧毁敌人火力点，以步枪、冲锋枪消灭残敌。偷袭成功后，连长令火力队机枪向敌阵地进行射击侦察，诱使敌人火力点暴露，再用82无、60迫逐个清除。在炮火的压制下，冯副连长带领突击队向山顶阵地发起冲锋。距敌阵地三十米处时，山腹南侧一暗堡敌人从背后向突击队发起攻击，山顶敌人顺势加强射击和投弹。突击队受到前后夹击，冯副连长令九班对付地堡之敌，指挥突击队且战且退。退至安全地带，冯副连长示意九班解决喑堡。九班利用火力封锁洞口，班长从暗堡射击死角的洞口上方抵近，点燃炸药包投至洞口，炸塌了地堡。
炮兵炮火准备十分钟。刹时，电闪雷鸣，震天动地。火箭炮、榴弹炮、加浓炮向着山顶呼啸。
连长命令一排投入战斗。冯副连长令二、七班，一、三班分两组居中，八班在左，九班在右，成战斗队型，向山顶阵地发起第二次冲击。从掩体里爬出来的敌人用猛烈的火力压制冲击部队，战士们被压得抬不起头。连长令火力队82无，60迫，轻重机枪向敌阵地猛射掩护。冯副连长令突击队82无摧毁敌火力点。所处位置山草太深，无法架炮。曾是小炮能手的副连长令展排长接替指挥，自己扛起炮身，亲自肩炮射击。炮手自动成为他的助手，连续摧毁敌人四个火力点。罪恶的子弹飞向目标暴露的冯副连长，也射向助手。
一、三排勇猛冲锋，夺取了山头阵地。连队乘胜剑指154高地。
田娜被老冯的事迹深深感动，含泪连看两遍，又翻到令她最纠心的篇章。
八连持续战斗十天十夜，终于奉命休整。部队才有时间与团政治处取得联系，发现冯副连长和82无炮手未进入安葬名单。金副政委带领政治处人员立即出发，由展排长带路，在142高地茅草丛中找到二烈士遗体。南疆属亚热带，二月的气候高温潮湿。二烈士的遗体已腐烂发臭，全身肿胀，七窍均有蛆虫爬滚。政治处的同志们只好戴上防毒面具。严重的问题是拿手手掉，抬脚脚掉，谁都不忍心下手。金副政委摘下防毒面具，涕泪纵横，哽咽着说：“一定要让烈士全尸安葬。”把防毒面具往地上一丢，双手捧起冯副连长的头颅轻轻地放进帆布棺材。战士们也跟着将烈士各部位小心翼翼地收起，将流淌在地上的血肉一捧一捧地捧向帆布棺材，一捧、两捧、三捧……虽然大家都呕吐不止，仍然坚持把烈士的骨血全部收敛。
悲痛中的田娜把脸埋到会议桌上，肩膀很长时间才耸动一下，她已经悲伤到了气绝的临界程度。尽量压抑着不出声的喉管仍然发出呃——，呃——声。小丁递过一叠纸巾，连劝“嫂子，节哀，节哀呀。”孩子摇着妈妈的臂膀哭叫了起来。孩子的哭叫声令人撕心裂肺，小丁急忙把孩子抱出室外。
田娜努力控制自己，片刻，她擦干泪水站起来，脸上那一丝笑看起来是那样的苦涩。“对不起，知道老冯遗体的收敛过程，我心太痛，怕是永远都刻骨铭心了。”
看着田娜缓过了阳气，展指说：“我本来要向你移交冯副连长的两件遗物，怕你睹物伤心，还是缓缓吧。”
“我挺住，索性就一起伤心个够。”田娜期待着老冯的遗物。
展指拿出冯副连长儿子的满月照递给田娜：“这张照片全连都认识。奔赴前线即将岀发的时刻，冯副连长收到了辗转送来的家信。他欣喜地把照片给列队的全连官兵传看，喊出口号：‘复每寸蚕食国土，留子孙完整山河。’战场上，这张照片一直装在副连长的上衣口袋里。”
田娜接过照片，她感受到了老冯的气味，老冯的体温。照片背面写着：“儿子，我要吻你一千回！”田娜心里无限地慨叹，这样小小的愿望也只能遗憾。
展指又拿出一封信交给田娜。田娜一眼就看出是自己写给老冯的。“这信是副连长带突击队前托付给文书保管的。文书也在战斗中牺牲，这封信作为文书的遗物转到了文书家，几经周折才回到连队。”展指说。
信纸打开，背面有老冯的留言。
亲爱的：
我想双亲膝前尽孝，奉粥端茶。我想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我想把儿子含在嘴里，还想在他屁屁上吹个响哨。我想全家团圆，平平安安。
假如我光荣在战场上，二老和儿子拜托了。你的肩膀要钢铁铸就，你的意志要比盘石坚强。
军令如山，话短情长。如果有来生，我们还会再园房。
冯东草就
老冯啊，你给了我信心，给了我力量，你活在我心里，伴在我身旁。田娜感觉自己得到了彻底洗礼，比任何时候都坚强。
“向英雄嫂子致敬！”室外八连的队列里，整齐的声音特别洪亮。
2021年元月完稿于柏垭场，为参加自卫反击战四十二周年而作。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黄伟民，广元市作协会员，剑阁县作协会员。曾参加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荣立三等战功。爱好文学，作品散见于报纸、杂志、广播电台和新媒体。
长｜按｜二｜维｜码｜关｜注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誉顾问：戢觉佑 李品刚
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法律顾问：王 鹏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