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写日记
我是一把普通的椅子,木质结构,赭红油漆,尽管表面粗陋但我结实耐用我冬暖夏凉,就这一点足可以让我在人事档案室里呆了好多年。我的主人是一位资深档案员,两相摩擦,与我日久生情,档案室的用具换过了一茬又一茬,主人怎么也舍不得更换我,但是有一天她终于还是把我晾到了一边,我的位置被一把老板椅所占据,它前面是一张老板桌。我从主力位置更迭出来后,被摆到主人的对面,从此我的工作由为一人服务变成了为大众服务。我自豪地接受了这项光荣任务。
仲夏的一天,太阳像只耐不住性子的小猴,早早地从天边蹦出来,爬到半天上,翻着红亮的屁股,地表温度迅速从夜晚三十度攀升到三十八度。
早八点主人来了,一身大汗淋漓,她一屁股坐到我身上,慢慢地感受凉爽的惬意。空调开机后,她转移到自己的皮革座椅上,上面放了块凉垫。
八点半,主人接待了第一位来人。
来人臂弯夹着档案夹,匆匆忙忙的样子,进门就说,同志,我查寻李大生同志的档案。李老去世了,写悼词需要他的生平。
查寻档案是需要正当理由的,不然概不接待。这是档案管理原则的制度要求。这个理由不可拒绝,生死大于天。主人公事公办地开始了这天的第一次接待。
姓名。李大生,木子李一人大生死生。主人纤指一敲,微机屏幕亮出了一排李姓名单,她用鼠标锁定了档案编号,然后从档案室取出李大生的牛皮纸档案袋。来人接过档案,坐到我的身上,开始细致地翻找他需要的资料。
前面刚走不久,后面进来一男一女,男的五十来岁,形容枯槁,杵着拐棍,颤魏魏地由女人搀着。主人把他引向我,让其坐稳后,询问着相同的理由。
女人说,办退休。主人愕然,我这儿不办退休,只管个人档案。他是我男人,我是他屋内。女人显然是家庭妇女,怎么也说不清楚理由,急得男人包不住牙齿的嘴唇不停地抖动,可就是发不出一个音。
主人扭头指向座位后面墙上悬着的《档案管理制度》,说,档案查寻制度第二节第一条规定,任何人个不能查阅自己的档案。
事情搁浅了,女人眼里蹿出了泪,她望一眼丈夫又望一眼主人,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主人欲做出请出的手势时,男人伸出瘦骨嶙峋的食指,指了指一条横贯前胸后背的刀疤又指了指嘴巴,摇摇手。见主人不解,他再次伸出食指,在手掌上画画写写。主人明白了,他因病不能说话,要求拿出纸笔,让他把理由写在上面。我身患食道癌,手术后失语,办病退要查阅档案。单位改制了,没有组织出面办理。烦请务必帮忙。
廖廖数字牵动了主人的心。主人迅速按姓名查出编号按编号找出档案,并按要求祥尽而细致地写出了一份档案摘录。这次查寻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之后,纪检部门送来一份处理文件,要求装进相关人的档案。再后面,进来一位年轻人。此人着装时髦,栗色的刺猬头,宽松高领白衬,紧身牛仔外套。来人没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把自己扔到座上,不客气地说,喂,我要我的档案。
主人佯装没看见,半天才抬起头,斜了一眼。然后,缓缓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身后墙上,说,《档案管理制度》第二节第一条,自己看。
看什么看,我不是来学习的,是来查阅档案的。年轻人横蛮的声音引来了隔辟的同事,大家同仇敌忾地加入了指责的行列。
主人不卑不亢与来人对峙着。恰在此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主人抓起电话,听筒里传出的是主管局长的声音:候主任,我要调阅xxx的档案,交由来人转给我。x局长,私自把个人档案调出档案室,这是制度所不允许的。制度是什么?制度服从需要,我分管人事档案,我需要调阅难道也不允许吗?来人强行取走了自己的档案,而且恰巧是纪检部门处理的那份档案。不用看,送回来的档案里面那份处理文件神秘失踪。主人重重地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记了一笔。
这个上午邪门了,一件一件全是不痛快。起身下班的时候,我听到主人自言自语。
下午二点,档案室准点开门,开门的时候,门口已经站着一对年轻人。没等主人询问理由,男孩塞过来两包包装精致的喜糖,女孩笑嘻嘻地说,阿姨,我们办结婚证要求档案部门出具年龄证明。
两张年轻的笑脸和两包印着大红喜字的喜糖让主人紧锁的眉头松开了,她慢慢的拆开一包,选一颗糯软的牛奶糖送进嘴里含着。
阿姨,调档。笑嘻嘻地送到主人面前的是一张年轻人姑娘的脸,手里捏着一张商调函,后面附张某某机关录取通知。
姓名......
阿姨,调档。主人刚要询问,又进来一位年轻小伙子,把一张粉红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递到她的眼前。主人应接不遐,齐齐地把两张函收到手里,摆到桌上,脸上荡漾着同样的喜色。
你坐,你也坐。主人刚给前者说过请坐又给后者做出同样的手势,两个年轻人相互谦着谁也没肯坐。主人一阵风地旋进档案室,取出档案让两个人确认后麻利地封装验印,最后手续齐全地让两个年轻人出了门。
一阵忙碌之后,主人再次走到我的身边,用爱惜的眼光在我的身上打量再打量,然后缓缓坐上去,双手轻轻地抚摸光滑釉红的扶柄,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