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译局|《洛丽塔》出版简史:出版了这本书,我们可能都会进监狱

作者:Jenny Minton Quigley

编译:Anna

校对:LIT.CAVE

编辑部配图:Online

《洛丽塔》

丛书:纳博科夫精选集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5年12月

作者:[美国]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本书简介

《洛丽塔》是20世纪最受争议也是最重要的文学作品之一,既是作家个人艺术风格的集中体现,也是后现代主义文学名闻遐迩的经典。小说讲述了中年男子亨伯特·亨伯特,一位接受过高等教育,行为却逾越道德范畴的欧洲移民,与一个可爱却又危险无情的青春期女孩的之间的疯狂恋情。

原标题:珍妮·明顿·奎格利谈论她父亲出版的小说

我想大多数人都记得第一次读《洛丽塔》的经历。反正我记得。

秋季新生入学。那是1989年,我刚满18岁。我蜷缩在仿劳拉·阿什利的花被子里,打开《洛丽塔》,上谢坡德教授的英语基础课。这本书故事情节进展飞快且惊人,我沉迷其中。

我并没有怀疑是洛丽塔先引诱了亨伯特。而且我相信亨伯特是爱她的。不知怎么的,我并不太能理解她的悲伤。我怎敢承认书里亨伯特喊出「洛……丽……塔」的时候,我甚至产生了对浪漫的渴望?

谢坡德教授十分年轻,蓄着胡子,幽默风趣。他在课堂上用卡通的声音朗诵亨·亨伯特的台词,以至于这个败类的无耻坦白让我们笑得前仰后仰,而我们在自我阅读中极容易却忽略了其中的许多内容。

通过这种方式,亨伯特的坦白少了一点可怕。谢坡德扮演的亨伯特就像格劳乔·马克思扮演德古拉一样。在把自己作为叙述者亨伯特的过程中,他巧妙地降低了这种夸张的声音的音量,展现了他令人惊讶的自我开脱,并以一种更安静一些的,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谢坡德很少使用这种声),刻画男主人公的自我谴责。

我不记得洛丽塔比我年轻多少。我没有把她想象成小说中那个真实的她,一个12岁的孩子,反而想象成是一个任性的16岁的孩子,像我一样。

一天下课后,我留了下来。我告诉谢坡德教授:「我爸爸出版了《洛丽塔》。」

教室里空无一人,他可以摘下面具,表演结束了,谢泼德教授十分惊讶。但奇怪的是,我觉得自己是在坦白。

我的父亲沃尔特·明顿(Walter Minton)于1958年8月出版了《洛丽塔》的美国第一版,当时他是普特南森出版公司(G.P. Putnam Sons)的总裁。那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已经在美国出版了几本书,但都没能吸引到读者。

纳博科夫在1954年就已经完成了这部小说,但直到1957年沃尔特·明顿(Walter Minton)找到他之前,他都没能找到愿意出版这本小说的美国出版商。

在那时,五个美国出版商都拒绝出版这本小说,维京出版社的巴斯卡·柯维奇称,「如果这本书出版了,我们都会进监狱。」他没有开玩笑。

是真的。麦卡锡时期快要结束了,有太多出版商和作家已经被起诉。

出版《洛丽塔》在当时是一种激进的行为。我想在今天也是。

在我中年的时候,读《洛丽塔》让我感到不安、疑惑,也伴随着悲伤与震惊。

在上谢坡德教授的课之前,我从未向老师、同学或朋友提起过我父亲和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这可能是因为青少年典型的自我膨胀。我相信我的老师和教授们都是文学专家,而非我那个千里之外已经退休的老父亲。

我大概知道,有一天我会追随父亲的脚步进入图书出版业,但我需要自己的文学指南针来实现梦想,而不是因为他,不管我有多爱他,多崇拜他。但怎么能找到我的指南针呢?这个问题好像在问:我该如何长大?

多年来,无视我父亲和纳博科夫建造的高塔让我过得不太容易,即使我住在「洛丽塔」带来的房子中。

六十多年前,《洛丽塔》在美国的出版确实先锋性十足,甚至可以说非常激进。

1957年8月,我的父亲沃尔特在曼哈顿的一场由《纽约镜报》李·莫蒂默主持的派对上遇到了26岁的科帕卡巴纳歌舞女郎罗斯玛丽·里奇维尔。

沃尔特那时已经和第一任妻子结了婚。那天晚上,他躺在了东67街罗斯玛丽公寓的沙发上。他注意到她的咖啡桌上有一本绿色的小书。出于好奇,他把它捡了起来。罗斯玛丽告诉他,他必须读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这是她在巴黎买的一本小说。

纳博科夫同意让奥林匹亚出版社的莫里斯·吉罗迪亚斯以「旅行者系列」品牌在法国出版《洛丽塔》,但在此之前,美国五大出版商拒绝了纳博科夫的要求,称这本小说「肮脏」且「纯粹是色情作品」。在听到关于这本书被拒绝的传言后,沃尔特通宵阅读。到了早上,他确定了一定要发表它。

1958年,纽约的出版社没有女社长,女编辑更是少之又少。

沃尔特立即给当时在康奈尔任教的纳博科夫写了一封介绍信。

「作为相当落后的物种——一个美国出版商,我最近才读到这本名为《洛丽塔》的书。我想知道这本书是否可以出版。」

经过几次交流,在恶劣天气飞机停飞了三天后,沃尔特在暴风雨中登上了一架DC-3飞机,然后飞往伊萨卡岛与纳博科夫夫妇会面。而且,一开始维拉对我父亲并没有太大的印象,后来在第一次见面时,她形容父亲是「一个行动迟缓的猫头鹰式的出版商」。

他在哈佛俱乐部为《洛丽塔》举办了一场启动派对,维拉对他的态度逐渐温和了起来,她在她的日记中写道,她和弗拉基米尔开玩笑说,他们对他的最初的印象可能是因为沃尔特派了一个「年长且迟钝的表亲」代替他去伊萨卡。维拉在看到沃尔特·明顿为支持她丈夫的书而刊登整版平面广告后,真的成了他的忠实粉丝。沃尔特和维拉毕竟并没有那么不同。沃尔特苦苦纠缠纳博科夫是因为他认为他可以卖掉《洛丽塔》。

这对文人来说从不是一个巨大的吸引力,但它理论上应该是。

甚至帕特南还付给罗斯玛丽·里奇维尔关于《洛丽塔》的搜寻费,这是一种理应得到的尊重,但在今天会显得有些荒诞。

根据几家报纸的报道,1960年6月,罗斯玛丽从《洛丽塔》版税中获得了2.2万美元。1960年的2.2万美元相当于2018年的约19万美元——远高于当今大多数图书作者的预付款了。

沃尔特欣然承认她的智慧和贡献。但罗斯玛丽同时也受到了媒体的耻笑。《时代》(Time)杂志刊登了一张罗斯玛丽·里奇韦尔的照片,将她描述为「一个过气的(27岁)少女……一个曾经在拉丁区光溜溜表演过的女孩(5英尺8英寸),脖子上挂着调酒棒,脸上挂着欢快的微笑。17个月前,她『发现』了《洛丽塔》。」

1979年,我8岁的时候,罗斯玛丽·里奇维尔在纽约去世。我还从未见过她。你可能会想,为什么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想见里奇维尔女士。但那是我父亲的曾经。也许是因为他是独生子女,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评判别人,所以他总是和过去的人纠缠不清。他和第一任妻子波莉的婚姻在《洛丽塔》出版几年后破裂了,但他们仍然是好朋友,我很了解她。1970年他和我母亲结婚,1971年我出生。

我们本来有机会在一次城市旅行中看到罗斯玛丽。但是罗斯玛丽,尽管她就在附近,却从来没有出现在我家的参观路线上。或许她不想出现。

1958年,纽约的出版社没有女社长,女编辑更是少之又少。我的母亲玛丽昂·怀特霍恩是普特南公司的一名秘书,她是一名才华横溢的编辑兼忠实读者。出于担心非议,她和我父亲开始约会后就离职去了麦格劳希尔集团。

事实上,她离职是因为父亲挥挥手就把她送给他审核的书封驳回了,不过,就算不因为这个她还是得离开。

事情就是这样。50年前,我母亲给她最好的朋友琳达寄了一张明信片:「昨晚和诺曼·梅勒还有公司总裁一起出去吃饭,猜猜是谁想拉开我裙子的拉链。爱你的玛丽昂(正确答案不是诺曼·梅勒)。」

1958年8月18日,《洛丽塔》在美国首次出版,顷刻成为畅销书,尽管(或正因为)奥维尔·普雷斯科特在《纽约时报》上谴责它为「令人厌恶的、自以为是的色情作品」,这篇评论在我父亲听来只像段音乐。

他还称,它在法国、英国、澳大利亚、缅甸、比利时和奥地利等国的出版后,该书立即被禁。尽管《洛丽塔》在美国一些地区被抵制,但它从未被告上法庭。多萝西·帕克赞扬了普特南森出版公司出版《洛丽塔》的勇气。

「愿荣誉和祝福降到普特南森出版公司头上,」她在《纽约时报》上写道。

到1958年9月底,《洛丽塔》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的第一名,也是第一本自1936年《飘》出版后,在出版的头三周内就卖出了10万册的书,它取得了真正的商业成功。出版后不久,沃尔特在新泽西建造了一座宽敞的殖民地般的住宅,纳博科夫亲切地把它命名为「洛丽塔建造的房子」。

作为一名作家和前图书编辑,如果手稿由我审核的话,我肯定会狂热地阅读它。但我有胆量为它的出版抗争吗?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洛丽塔》在英语文学占具了权威地位;1998年,现代图书馆的董事会投票将《洛丽塔》选为20世纪最伟大的英语小说的第4名,自那以后,《洛丽塔》一直保持着这个地位。

《时代》杂志宣布它为1923-2005年100部最佳英语小说之一。亚马逊将其列入了「一生必读的100本书」中。《纽约客》(New Yorker) 2015年的一篇文章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洛丽塔》为纳博科夫赢得了仅次于乔伊斯的散文大师的声誉。」

2017年,《纽约时报》将其列为美国难民写的25本好书之一。2018年9月,《纽约时报》将《洛丽塔》列为「探讨QJ和性侵犯」的14本书之一。

去年《华盛顿邮报》报道说:「时间越久,《洛丽塔》越声名狼藉。」

2020年1月,迈克尔·迪尔达也在《华盛顿邮报》上写到了《洛丽塔》(Lolita):「现在有些人会条件反射般地谴责这部杰出的小说,因为书中自我辩护的、不可靠的叙述者是个恋童癖……艺术总是在自由中蓬勃发展。唉,格伦迪太太和托马斯·鲍德勒总时刻盯着,为了迅速审查和惩罚。」

60年来《洛丽塔》在经典小说中的备受争议从未改变。从一开始,小说就引发了强烈的双重反应。尽管人们对小说中女孩主人公的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再改变,但这本书的受欢迎程度从未下降,自出版以来,该书在全球的销量已超过6000万册。

1994年,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将纳博科夫(《洛丽塔》和《淡火》的作者)列入了他认为的26位值得被列入西方经典的作家名单中。2015年,《时尚先生》将《洛丽塔》列为「每个人都应该读的80本最佳书籍」。

如今,《洛丽塔》在全国的学院、大学甚至高中课堂被讲授。

卡姆兰·贾瓦迪扎德是维拉诺瓦大学的副教授,已经教了《洛丽塔》12年。他说,讲授这本书的方式不断在改变。他现在叫洛丽塔的真名,德洛丽丝,并在他的学生读完小说的时候问这本书是否应该被读这本书。

「大多数人都觉得应该读。他们不喜欢思想被禁锢。对于少数认为不应该读的人来说,这又是另一种信念,即这本小说将会使年轻女孩的性感形象长存。当然,他们说的没错。」

#MeToo运动对大学里的女孩们产生了极大影响。除了校园抗议活动,#MeToo运动也渗入班级。学生们正在尝试通过各种各样的文本来引起大家对性骚扰和被害行为的关注,而他们的教授多年来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年轻一代将会从一个崭新的视角来看待《洛丽塔》,而不是像我多年前在谢坡德教授的课堂上那样。

2018年,作为三个十几岁孩子的母亲,46岁的我重新阅读《洛丽塔》(Lolita),就像30年前在拥挤的寄宿学校卧室里一样,是一种不可磨灭的经历。当然,再读起这本书的原因是完全不同的。

在我中年的时候,我读《洛丽塔》带着不安和怀疑,悲伤和震惊。像《纽约客》的凯瑟琳·怀特那样,她大约在1955年时给《洛丽塔》写的退稿信中这样写道:「我想,像我这样的人,家里有五个的少女……会觉得这本书很不舒服。」

纳博科夫的书写中充满了色情,这让我很紧张。洛丽塔完全现代化的对话,她嚼口香糖的无聊,让我讶异并印象深刻。亨伯特如此坦率的坦白让我更加不安。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还需要在每一页上查单词。

作为一名作家和前图书编辑,如果手稿由我审核的话,我肯定会狂热地阅读它。但我有胆量在这家出版社为它的出版抗争,即使是处于#MeToo运动中。

在我曾经(现在也是)害怕的Twitter上会被大家作何反应呢?我的两个儿子马上就要开始上大学了。他们会怎么读《洛丽塔》?

在我审视2018年的个人、政治和文学图景时,关于《洛丽塔》的问题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迫切、更频繁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这证明了纳博科夫是个经久不衰且令人不安的天才,而且我并不是唯一有这种感觉的人。

最近,一部根据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书店》改编的电影上映了。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书商在英国全国禁售期间,敢于在英国销售《洛丽塔》。

安德烈·德布斯三世在《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的「图书专栏」中说,他第一次、也是最近一次读到《洛丽塔》时,他「被撕碎成两半,但仍在努力把自己缝合起来。」

后来,凯特琳·弗拉纳根在《大西洋月刊》上写道,「现在让我们重新阅读这些旧文本,用冷静的眼光审视它们,通过它揭示出#MeToo运动对艺术历史的颠覆。觉得这本书充满危险吗?在维加斯,也许只有《洛丽塔》能在这场文化变革中幸存下来。」

我知道弗拉纳根讲的事十分重要,我也知道她的看法不可能现代社会看待洛丽塔的唯一一种眼光。于是,关于来世的洛丽塔的想法开始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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