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斌作品丨不凋的绒花(连载之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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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急速的电话铃声划破深夜的寂静,也将宋月从焦躁无奈的梦里唤醒。宋月抓起床头上的电话,还没等她发出问话时,只听对方急急地说:“妈妈,你快来啊!叔叔又昏厥过去了,他一直在呼喊着你的名字。叔叔有危险呐!”电话里何茜在抽泣着。“好的,妈妈明天就去美国。”宋月一下子从犹豫彷徨中解脱出来,她决定明天乘江城飞往美国的国际航班。宋月将明天赴美的决定电话告诉父母,宋月的父母自退休后便移居江城了。十分钟后弟弟开车将爸妈送了过来。
宋月没有向爸妈透露李望林的情况,只是说小茜打电话让她去。宋月的母亲从包里取出一张发黄的全家福照片交给宋月,指着上面第二排紧靠宋月奶奶的一个留着小辫的女孩说:“和你爸爸站在一起的是你姑姑,你到美国后留意一下你姑姑的消息。她在五十年代曾经给你爷爷写过信,也寄过一张照片,可是,文革时被红卫兵翻走后就遗失了。文革结束后,我们也给你姑姑写过信,却一直没有回音。也不知他们是不是还在美国,还是由于我们几次搬家他们的回信丢失了。这改革开放那么多年了,不少国外的华人都回国探亲,你姑姑能不想家吗?算算她也是八十有五的人了,也不知她身体怎样,我和你爸爸都很牵挂她。据说美国有华人组织的同乡会,还有华人的商会组织,你可以通过这些组织打听你姑姑的消息,告诉你姑姑我们十分想念她。”
宋月将爸妈送走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服了两片安眠药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梦里一会儿和李望林面对面地站在火车拥挤的车厢里,一会儿又是四清时背靠背的坐在小河边,一会儿在江边放纸船,一会儿在秋馨湖边背靠着绒花树唱《敖包相会》。忽然,一声隆隆的巨响出现了山体滑坡,李望林被埋在厚厚的砂石下面,宋月拼命地用手扒啊扒的,她喊破了嗓子,磨破了手指也没有李望林的影子,宋月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等她醒过来时,枕巾上一大片全湿透了。这时江滨大厦顶上报时钟敲响了六下。
飞机穿过云天,在碧蓝碧蓝的天空下平行的向着大海的彼岸飞去。一旦确定赴美后宋月的心很快平静下来,同时也早已飞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地方了。她按照自己的想象勾画着美国的样子,勾画着李望林望月电子公司的样子,也勾画着病榻上的李望林看到自己时那张惊诧的脸和不相信的神情。甚至勾画着李望林又是如何向自己求婚。也不知道他是否信教,结婚应该在教堂还是像中国民间那样的拜天地。
宋月多日来犹豫烦杂的心情随着飞机的轰鸣慢慢的在消失……
第十三章
(一)
何茜推着李望林在医院的林荫道上散步,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冠给人行道投下斑驳的光晕,就像中国古时民间的印花布一样中间清晰边沿朦胧。微熹的夏风轻摇着路旁的泡泡树,庞大的投影里光晕忽大忽小,忽左忽右,耀眩得人眼有点恍惚。李望林要何茜扶他从轮椅里下来,他想缓缓地在林下漫步。可是,只走了一小段距离,何茜就发现李望林的步履蹒跚,身体摇摆,嘴巴似乎还有点歪斜。于是,何茜担心地问李望林有什么异常感觉没有,李望林说好像右臂和左腿有点麻木,何茜急忙将李望林扶到轮椅上,匆匆地向病房推去。
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李望林的脑电图反映的是中风,诊断是脑血栓引起的。
……
何茜电话里得知妈妈宋月第二天乘坐江城飞纽约的航班,便立即将这一消息告诉叔叔李望林,李望林高兴得呜呜的叫着。此时,他已经语言不清晰了。医生说他是渐进性的脑栓,栓塞在脑干,病情十分危险。
李望林被送进特别护理室,何茜只能在窗外焦急地看着病床上的叔叔,一种恐惧紧紧地包围着她。此时,年轻的何茜大脑一片空白,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在心里不断地为叔叔祈祷。
飞机准时飞抵纽约,宋月看到前来接机的何茜,第一句话就是:“他在哪?快带我去。”母女俩直奔医院,一路风景如画,惆怅的何茜也没心思向妈妈介绍沿途的风光,心急如焚的宋月对飞速而过的景致更是视而不见,时间的逆差让她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隔着特护室的窗子,宋月看到昏睡中的李望林心中有说不出的痛楚,不停的在心里呼喊:“我来了,望林。”眼前的李望林鬓发几乎全白了,当年国字形的脸变成瘦长脸形,颧骨突出,两眼凹陷。宋月嘤嘤地哭泣起来,面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和二十八年前的健壮魁梧的李望林重叠起来。
何茜将妈妈送进李望林在郊区的别墅,便匆匆地赶往望月电子公司处理一件业务急办的事情。临别时一再安排妈妈好好休息。
环视一下李望林的卧室,宋月既陌生又熟悉。她能嗅到二十多年前李望林的体味,室内的摆设也是她二十多年前曾向李望林说过的那种样式。这里和她房间一模一样的陈设,包括床的位置,写字台的颜色,甚至花瓶的图案和插花都是和她的卧室一个样。只不过那束百合花早已枯萎了。房间里没有一张照片,只有一个画框挂着人物的素描。宋月走近画框看到画中的女子背后是波涛汹涌的长江,江风将女子长长的披肩发吹起,那女子宛若驾浪归来的凌波仙子,出水的芙蓉清新而文静。画的右上方还有一弯新月两朵绒花。又加上两支交叉一起的羽毛球拍,球拍上嵌着一只雪白的羽毛球。这不伦不类非真非幻的素描,宋月断定江边的女子是年轻时的自己,虽然不太像她本人可那颗小小的眉中痣只有李望林知道。
记得在他们相爱的第二年夏天的周末,两人来到江城公园。一阵狂风吹过,宋月眼中飞进了一粒灰尘。竹荫下,李望林为宋月吹眼中的尘粒,那时他看到宋月右眼眉里藏着一颗小小的红痣,如果不是近距离谁也不会发现的。当时李望林嬉笑道:“眉里藏珠,大福大贵之人。以后我也会沾光。哈哈哈……”。因此她断定这是李望林的作品。因为宋月知道李望林不会绘画,就是这幅素描也是他凭记忆画出来的。说是素描,其实是李望林的一种幻觉下的宋月而已,宋月深深的感到这也太为难他了。“咳!那个年代我们竟连一张彼此赠送的照片也没留下。”宋月轻轻地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宋月躺在李望林的床上,昏懵的大脑总是难以熟睡,她翻了一个身,发现枕边有一个精致镀金的盒子,她好奇的将盒子开打。里面有一本杂志,那是三年前五月份的《诗刊》。刚一拿起《诗刊》,里面就掉出一个干枯的绒花枝叶来。宋月还看到自己的那首诗歌“我心中的绒花”。她自然而然的想起三年前绒花开放的一天。那时,她去秋馨湖畔采集绒花标本归来后,思念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一气呵成写成这篇《我心中的绒花》,之后便将这篇散文诗通过电子邮箱发给《诗刊》杂志了,不几天,《我心中的绒花》便刊登出来了。正像李望林给她的信中说的那样,他曾经返回江城却与她擦肩而过。
盒子里面还有一绺用红丝线扎着的青丝,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写着“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字条。宋月知道那字条是当年串联时一天星夜在北京天坛她写的。青丝无疑是自己最后和李望林相别时放在信封里的那绺头发。不可能是何壮母亲的头发,因为老奶奶的头发是银丝,而这绺头发是用他们当年看电影时李望林买给自己手帕包裹的。
看着面前的一切,宋月心中又是一阵心酸。难道这就是命运吗?命运就这样按排我们如此的见面吗?两行热泪顺着宋月的脸颊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枕巾上。
睡意朦胧中,宋月似乎又回到江城大学的绒花树林里。在晨雾缭绕黄莺对鸣的春天,他们各自握着一只羽毛球拍,欢快地相互传递着洁白的羽毛球,彼此用英语交流着。宋月说,我们这样既锻炼身体又复习了英语,一举两得。李望林调皮的接道,是一举三得,还有传递感情呢!宋月假装生气的挥舞着球拍追赶着李望林。忽然,她被前面的一株小树撞了一下。宋月惊醒了,她手里拿着的是那本《诗刊》。清醒后的宋月记得那天李望林还说等到他们完婚时买一副羽毛球拍,用红绸带将羽毛球拍交叉的系在一起。每每看到它们就会想起读书时每天清晨在绒花树的林荫道上打球的情景。今天他们没有走到婚姻的殿堂,李望林只在那张素描画上插上两只羽毛球拍。此时的宋月能体味出当时李望林画这幅羽毛球拍时凄苦的心情。
黎明的曙光透过窗帘给室内布上一层淡淡的奶油色,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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