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期】《江上几峰青》
——陈独秀手迹存毁录（5）
一场疟疾让郑学稼留下陈的十四封信
郑学稼（1906—1987）是陈独秀晚年结交的年轻朋友。郑当时在重庆的复旦大学任教，两人常有书信往来。郑在《陈独秀先生晚年与我》中说：“我本没有留友人信的习惯。某日初次生恶性疟疾，经过二十小时的寒热后，夜半想起：人生无常，不久之后，总会有些友人死去。由这一念使我感到独秀先生年龄比我大，可能死在我前，我应保留他的信，以为纪念。以后，我珍藏他的信，只剩十四封。最可惜的是论井田制度长信不在内。”
郑学稼晚年拼命为陈独秀写了部公正实在的传记，全书70多万字。1986年2月动笔，次年2月病倒，6月写完，7月13日就病逝台北。未及见到书的出版。
邓学稼所著《陈独秀传》的封面（1989年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出版）
酒旗风暖少年狂：台静农忆陈独秀
作为同乡好友的台静农（1902—1990），是珍藏陈独秀书信、墨宝最多的一位学者。抗战期间，台静农以沦陷区大学教授身份被安置在重庆的国立编译馆。陈独秀避居江津时倾力于《小学识字教本》之写作。以《小学识字教本》为中心话题，陈致台有 102 封信。另有诗、联书法作品二十多幅，《实庵自传》两章手迹相赠。
台静农 1946 年 5 月应许寿裳之邀任教台湾大学中文系。1948 年许因传播五四新文化而被右翼文人砍杀。台静农临危受命，1949 年夏接任中文系主任。他吸取许血的教训而韬光养晦，将对陈独秀的情感深藏心底，不予表露。台静农数十年如一日完好地珍藏着陈给他的所有书札包括只字片纸。精装成册，并请名人为之题词。台静农在他生命的最后的日子，终有佳作《 酒旗风暖少年狂：忆陈独秀先生》发表。
沈尹默的题词为：
静农索题仲甫稿，旅羁无悰难为词。携共东来一开视，忍读当日杭州诗。鹤坪树老鹤不归，存殁之感徒尔为。还君诗卷意未已，君将何计塞吾悲。此卷置箧中数年，今始题得，如何如何。
三十七年十月四日灯下，尹默。
“三十七年” 即1948年。沈乃陈1910年在杭州结识的朋友，1917年后北大同事。沈之书法得力于陈的批评激发。
沈题旁有胡适题记：
三十八年三月廿八日胡适读后敬记。
此时为胡适从北平“逃”到南京，将由上海赴美国的前夕。
沈尹默、胡适为台静农珍藏陈独秀书札的题词（1948—1949 年）
董作宾的题词为：
卅八年一月随史言所迁台，任教台大。于静农兄处得读此诗卷及文字学、古史表各遗稿。余读书北大时，先生已去，每以未亲教益为憾。廿五年春因陈君之介，得访先生于首都囹圄中，先生方治古文字声韵学，旁及卜辞，畅谈半日。抗战中先生居江津，余客李庄，不及再晤。今睹此卷，犹想见先生风采奕奕，仿佛昨日，为之慨然。
同年五月十八日董作宾敬记。
“史言所”即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为所长），抗战时落户四川南溪县李庄（今宜宾市翠屏区），1949 年 1 月迁台湾。董作宾为“史言所”治甲骨文的著名学者，1936 年（廿五）春经陈君（疑即陈钟凡）之介到南京狱中拜访陈独秀，陈对甲骨文上卜辞颇有兴趣，故两人“畅谈半日”。“同年”当为“史言所”迁台的“卅八年” 即1949年。在台湾见到“先生”的诗卷怎不“为之慨然”。
董作宾为台静农珍藏的陈独秀书札的题词（1949 年 5 月 18 日）
沈刚伯的题辞为：
陈公龙凤姿，奇气凌云汉。薄孔非汤武，无异嵇中散。调高不谐俗，才 为身患。我今读遗篇，喟然发三叹。
三十八年六月十四日沈刚伯敬题。
沈刚伯为台静农珍藏的陈独秀书札的题词（1949 年 6 月 14 日）
1984 年春，江兆申还在陈独秀为台静农所作篆书“一曲书屋”题了长跋。先言中国篆书之兴衰，次言清代皖人邓石如（皖公）振兴篆法，然后说：“（陈独秀）先生不以书专其长，而笔墨雄健，结体古劲，固能者无所不能。或皖公山人一脉泽润绵长否耶？”陈与邓家为世交，书法也受其“泽润”。
陈独秀在江津时为台静农书斋题额：一曲书屋
江兆申为陈独秀篆书“一曲书屋”作的长跋（局部）（1984 年春）
如此珍贵的书札，直到台静农先生逝世六年后的 1996 年 6 月才由台北影印出版，名曰：台静农先生珍藏书札（一）。此书一经出版，立即受到海内外学者的珍视。
而台静农先生终生珍藏的陈独秀书札原件，现归台湾大学图书馆收藏。笔者 2013 年 8 月 28 日在台大拜读了这批遗札，心灵为之震荡。
2009 年的那场拍卖会：陈独秀书札一字千金
陈独秀手迹的价值，人们对之认识甚早。他 1932 年 10月入南京监狱时，就有人为日后能待价而沽求他的墨宝。而其手迹真正见于市场则是 1984 年前后的事。江津教师胡品中说，他年轻时帮陈独秀的菜园淋过粪，松过土，陈很感激，就送了一幅字给他，写的是：坐起忽惊诗在眼，醉归每是月沉楼。1984 年 3 月他与来访者说：“文化革命破四旧时，我怕惹祸，就把陈独秀落的款和捺的两个方印章全挖了。前两年县里搞文物普查，说这条幅上没有陈独秀的款和印，就不值钱了。”成都、重庆的不少书画贩子经常跑来收购他的墨宝。白沙镇有人卖了一幅陈独秀写的中堂，得了一万三，还落了个“傻”字。
尔后不久，又听说，陈独秀的两封信被拍卖了二十多万元。
真正引起轰动的是，2009 年 5 月 30 日一批“胡适存友朋信札”亮相北京嘉德拍卖会（据说是胡适的儿媳从美国携来的），陈独秀致胡适信札13通27页，以554.4万元人民币成交。这些从 1920 年至 1935 年之间的通信，涉及《新青年》走向及中共动态，实属难得的历史文献。始由民间收藏家认购，同年 6 月国家文物局依据《文物保护法》，行使“文物优先购买权”，从嘉德拍卖公司购得这批信札。按理讲，这批文物，要么落户北大档案馆，要么藏之“五四”纪念馆（老北大红楼），都是理想处所。不知何故，其终进了中国人民大学博物馆。
2013 年 11 月 18 日嘉德拍（信札写本专场）陈独秀 1937 年 12 月 13 日、15 日向《宇宙风》杂志编辑陶亢德索取稿酬的两页信札，竟拍成 400 多万元。
陈独秀致信陶亢德两封（1937 年 12 月 13 日、15 日）
这些故事，让人们对陈独秀书札手迹一字千金的价值刮目相看。
遗憾的是，此后有收藏者以为奇货可居，秘不示人；更有见利忘义之徒， 制造种种假货，推向网络，甚至流入市场，忽悠良民，亵渎独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