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草木新

春来草木新

文/沙漠里的天

（1）

时间的沙漏永不停歇，昨天还是水瘦山寒，万木枯竭，眨眼之间冰雪融化，万象更新，春意融融了。

山根嫂早早起床，给公公做了碗香喷喷的切面汤，白瓷蓝花碗的汤面上还放了两个松松软软，白里透黄的鸡蛋。

“爸，你快吃点！”山根嫂面带笑容地说。

永丰老汉颤抖着接过面汤，眼里浸满了泪水。唯一的儿子山根在五年前得病去世了，妻子禁不住打击，也随儿子去了，留下他和两个孙子同儿媳一起挑家过日子 。最近自己的脑血栓病又发作了，半个身子总是发麻，害得儿媳连班也不能上，为他打针输液。两个孙子住校上学，哪里都需要钱，自己活着真是拖累了儿媳妇。

山根嫂看到公公眼里的泪，自己也忍不住回转身使劲按了按自己的眼睛，让即将落下的泪在眼里转了转，硬是憋了回去。回转身，依然笑容满面：“爸，快吃吧！多吃点，把病顶回去，给你的两个孙子留个家！他们可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唉！唉！我吃，我吃，为了我的两个孙子！”永丰老汉含着泪吃着面汤鸡蛋，仿佛自己是一架机器，他机械的往嘴里塞，吃不出饭香，但是却充满了感激。

（2）

山根嫂叫兰芬，说起来也是个苦命女。从小妈妈就失踪了，爸爸把她含辛茹苦养大。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爸爸在她20岁时又出车祸去世了。一下子，家成了孤寂的地方。好在爸爸供她上了卫校，在城里的一家私人医院找了份工作。白天上班，与病人为友，时间过得快些。但到了晚上，一个人住在家里，四面漆黑，只有满天星斗与她遥望，泪就会不知不觉地打在枕巾上，画出一道道泪痕。

医院里来了新护工叫山根。一米七的个头，满嘴的山里话，对人憨厚老实，对病人总能像亲人一样好。工作上的默契，让兰芬感到了一种父爱般的温暖，两个年轻人的心越走越近，幻化出了爱情的火焰。就在那年的年底，她和山根走进了这个家。

农村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山根很勤劳，每个月除了上班，一有时间，就会帮爸爸去田里干活。他家的粮食，蔬菜，果品自己用不了，还可以换些钱贴补家用。随着两个儿子的到来，家成了他们最幸福的港湾。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

老天爷真是奇怪，总会在四季变化中偶尔来些冰雹，骤雨，让你平静的生活惊起层层波澜。

正当两个聪明伶俐的儿子背起书包上小学时，山根高烧不退，耳后长起了两个栗子大的圆核。到大医院一检查，淋巴癌晚期。

兰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山根这么壮的身体怎会得这要命的病。她一个人躲到卫生间放声痛哭：“山根，你不能丢下我，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你走了，让我一个人该怎么过啊？”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掌管一切大权的老天爷，阎王爷，她使劲往地板上磕头，额头磕肿了，她还是不停歇，他想用真诚留住丈夫，留住这个除了父亲之外那个最爱她的男人……

经过五个月的放疗，化疗，山根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弥留之际，他拉着兰芬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帮我——照顾孩子——父母，如果有来生……”他的话还没说完，心脏就停止了跳动，手一下从兰芬的手里滑落……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兰芬哭得泣不成声，这是唯一爱她的人，怎会这样残忍地丢下她，她使劲拍打着山根的胸脯……

大山在呜咽，小河在低吟，就连风儿，都唱着悲哀的歌！人生的整个冬天夹风带雪的向兰芬扑来……

（3）

尽管度日如年，尽管风雨无依，兰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伤心在她的脸上飘游，但是憔悴的面容让二老和两个孩子感到无比的担忧。

两个儿子很懂事，拉着她的手说：“妈，不要离开我们，我们会很乖，努力学习，以后会赚很多的钱给你花！”

她望着两个孩子，努力调动脸部神经，勉强地笑成一朵花：“妈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因为妈妈要替爸爸养好爷爷奶奶！”

两个儿子高兴得把两个稚嫩的小手放在她的手心里：“嗯！我们一起努力！”

婆婆是个最脆弱的女人，她禁不住儿子离世的打击，每天精神恍惚，一个不小心，她吞食了一些农药，追随山根去了。这给兰芬带来了无限的打击。她感到无比的自责，没能照顾好婆婆，她的心在滴血。

公公是个很通情达理的男人，他含着泪四处托媒，想给兰芬招一个上门女婿，他不想让这么好的儿媳离开自己，也不想让自己的孙子去别人的家过日子。

媒人来了一个又一个，相亲一次又一次。男方不是长得太差，就是提出不带孩子。兰芬一口回绝：“我不会踏出这个家门，不会丢下公公和孩子！”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五年，一个像样的男人也能没走进这个家门。

兰芬一个人家里，家外忙活，她那些工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一家温饱还算是可以。

（4）

最近，兰芬心情不是太好。公公的病又发作了，她一下请了两个月的病假在家照顾公公。

每天为公公端饭，洗脸，打针输液，忙得她焦头烂额，好想有个肩膀让她靠一靠，哪怕片刻就好！她靠在沙发上无力地闭上眼睛。

忽然，手机唱起了低沉的歌“有没有一扇窗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兰芬拿起手机，一看是副院长。她的心震颤了一下，一朵红云立刻爬上她的脸颊！

“喂，院长——你好”她接通了电话。

“别叫我院长，今天我休假，想去看看你，可以吗？”

“不行，我还没和爸爸说！等过些日子，爸爸的病好些，我再和他说！还有，你也要好好考虑，我两个儿子，学费，生活费，压力很大，你好好想想，会拖累你的”

“没事，不拖累，我们年轻，一起努力！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会给你的儿子做个好爸爸，也会为你的公公做个好儿子！”

兰芬放下电话，一股暖流在她的身体里荡漾。山根死后，尽管公公四处找媒人，但是山根占满了她的心，这世上她还没发现有哪个男人比山根长得漂亮！不知道这个副院长——陈凯啥时走进了她的心里。每次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都是他第一个站出来，为她遮风挡雨。时间真是个好东西，他可以掩埋一切不幸，也可以让心中的沉甸慢慢变轻！

陈凯也是个不幸的男人，妻子在三年前得了乳腺癌走了。留下了年仅7岁的儿子。

因为是同病相怜吧，不知不觉间，他们有了共同语言。一起谈孩子，谈教育，谈孩子的顽皮……

（5）

春日的阳光暖暖地照进窗子，折射在屋内的橡皮树上，墨绿的叶子发出耀眼的光。叶片间，又窜出了红色的叶芽，慢慢膨胀。

喜鹊站在门前的柳树上，叽叽喳喳，上下翻飞着叫个不停。兰芬对着镜子，用她那双长满茧子的手揉搓了几圈有些粗糙的面颊，用木梳子把自己的那些散落的头发好好梳理一翻，挽了个发髻在脑后，人显得有了些精神。

一辆高级轿车平稳地由远及近，慢慢地在她们院外停下。村里妇女主任从车里走下来，身后跟了个六十多岁的贵妇人。

兰芬镇静地走出院门。妇女主任一脸的灿烂和惊喜:“兰芬，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兰芬定睛向贵妇人望去:只见这个女人，细皮嫩肉，粉面柔光，黑黑的弯眉下，一双大而澄净的眼睛。只是，眼角的鱼尾纹深深浅浅三道弯，写满了沧桑。合体的羊毛大衣包裹着风韵犹存的身体，满身的珠光宝气，奢侈中又带有几分高雅。这个女人似曾熟悉，又有些陌生……兰芬怔怔地站在那！

那个女人疾步走向前，一把把兰芬搂在怀里:“兰芬，我的孩子，我是妈妈，我是妈妈——”

兰芬推开那个女人:“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妈妈早死了！”泪在兰芬的脸上滑落，心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捶了一下，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会忘记，爸爸一边上班，一边看护她；她不会忘记，爸爸在灯下为他缝补衣服，教她学习；她不会忘记，别的小朋友牵着妈妈的手开家长会，而她站在学校大门口焦急地等匆匆而来的爸爸；她不会忘记，第一次来月经，发现自己流血吓得大哭，爸爸找来邻居阿姨教她叠纸；她不会忘记爸爸死后，她一个人在黑夜里的哭泣！如果那时她能出现，说不定她一切都不会想，投进她的怀抱……

泪顺着兰芬的嘴角滑落。大山静止了，柳树静止了，就连柳树上的喜鹊也停止了叫声，它们瞪圆了眼睛望着这一幕。

“兰芬，嫂子知道，你是个最开明的人，这会怎能这样?最少，我们该走进屋子，喝杯热茶啊?妇女主任拉着兰芬的手一步一步走进屋子。”

（6）

兰芬的妈妈用她带着金光闪闪戒指的手，摸去脸上的泪滴，默默地随着兰芬她们的脚步移动。

这么多年来，她为了打拼事业，从没寻过这个被她丢弃的女儿。从一个小小职员做起，不断努力，步步高升，主管，经理，秘书，最后成了W市有名的企业名人，她是忙碌的，也是空虚的。最近几经周折，找了最好的私家侦探，找到了亲生女儿的下落，所以马不停蹄，连夜赶来。她不知道自己锦衣玉食时，女儿却受着如此大的生活之苦。女人，一生都在追求欲望，钱，权，荣光，却丢下人间最美好的东西。这是她一生犯下的最大错误，这个她愿意付出一切补偿女儿。

走进永丰老汉的屋子，阳光照在永丰的脸上，混浊的泪光折射着暗色的光芒。他虽然有病，但是耳朵不聋，他听到了院子里的热闹，也知道这是兰芬失踪多年的母亲。他挪动了一下不听使唤的身子，舌头打着结一样让她们都坐下。

屋里的空气一下子都凝结了。兰芬低着头哽咽着，兰芬的妈妈也不停地流着泪滴。这是失散多年的委屈，这是重见后的欢喜，这是不被人理解的潮涌。

“大叔，这是兰芬的妈妈，千里迢迢来看你们。怎着，也不能就让人家带着遗憾回去呀?你说呢?再说了，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这是兰芬的亲妈啊！血浓于水啊！相认了，彼此都有个照应，这是好事啊！”

“兰芬，哪能不认?你对我们一家都这么好，爸爸没能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这是老天对你的补偿啊！能把你的亲妈送给你，这是多大的慰籍啊！快叫吗！快叫妈！让爸爸也和你一起过两天好日子，好不好？”永丰老汉笨拙地劝着兰芬，并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

门前的喜鹊又叽叽喳喳叫起来。几只麻雀在半空中飞旋，一双远方归来的燕子站在房檐上呢喃……一股春风从窗外刮进来，柔柔的吹在兰芬的脸上，渗进她的血液里，心中的坚冰在一点点融化！

半个月后，永丰老汉住进了最好的老人院。有专门的护士看护。兰芬的两个儿子走进了W市的最好的贵族学校，在那里能接受好的教育，学到很多有钱人的生活礼习。

兰芬没有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那个副院长——陈凯，蓝色的西服系了红色的领带，在白衬衫的映衬下更加显得英俊潇洒。他站在医院的大门口，手里捧了99朵红玫瑰，正笑眯眯地等她……

春来草木新，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草色青青，树叶碧玉，大山苍翠，河水缓急，阳光依然是最美地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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