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師園,折疊的時空。
高楼林立的苏州市中心,有一片青瓦白墙、巷幽境清的特殊区域,这便是苏州古城。古城南部,旧式民居鳞次栉比,以前,这里沿河都是客馆,船来人往,好不热闹,自古便是姑苏繁华之地。
当经济的繁荣,遇到物产的丰富、景色的秀美,此地便成为文人墨客“大隐于市”的理想之地。
濯缨水阁 | 傅静中
1174年,南宋淳熙元年,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来到苏州城南,经过多方考量,最终选定了带城桥南来完成自己的毕生心愿——在官场沉浮多年后,他要为自己建造一座隐居养老的宅院。
他叫史正志,就此拉开网师园的序幕。
为了构筑自己的理想庭院,史正志不惜耗费巨资。宅院建成后,“环列书四十二橱”,因名此宅为万卷堂。又因为钟爱牡丹,他索性在万卷堂前又造了一座园圃,种上五百株牡丹,并为之取名“渔隐”,就此过上了栽花艺菊、藏书著述的神仙般生活。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为这座宅院耗费巨大心血的史正志,最终并未能如愿在这里养老。他离去之后,万卷堂“仅一传不能保”,逐渐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光阴荏苒,这座宅院再一次被有心人从历史深处打捞出来,已经是六百年后。朝代更迭,白云苍狗,大宋已成历史名词,大清正值太平盛世。光禄寺少卿宋宗元购得万卷堂旧址,一番营造之后,远托“渔隐”之意,进取附近的王思巷之谐音,为自己的小园取名“网师小筑”。
引静桥 | 傅静中
网师者,渔夫也。每个选择了这里的人,都希望能过上渔夫般泛舟江海、逍遥无拘的洒脱生活。造一座园,是为了隐去浮世的功名,更是为了寄托情怀,独与天地之精神往来,达到更高维的自由。
如今,只要提起网师园,人们便能想到她是江南园林的典范。中国著名古建筑园林艺术家陈从周先生曾称网师园“为苏州园林小园极则,在全国园林中亦属上选,是以少胜多的典范”。德国著名园艺家鲍谢蒂女士赞誉网师园“是苏州最体面雅致、最完整的私家园林”。
典范,是800多年的时光一点点积淀而成的。
云水网师园 | 傅静中
除前文提到的史正志、宋宗元,网师园能有今日规格与布局,另一位苏州人,清代太仓富商瞿兆骙功不可没。他从宋宗元后人手中购得网师园后,重加修整,在原有基础上增加诸多建筑。这些建筑环绕池水,造型秀丽、精致小巧,为网师园增色不少。
瞿兆骙虽是商人,却有一颗文艺复古的心,为承网师园昔日富贵之象,他在园中盛植牡丹、芍药,一时间成为苏州城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邀请好友来园中雅集赏花、觞咏酬唱,成为那段时间瞿兆骙最喜欢做的事,”网师折柬招诸老,肩舆络绎报当关“,也是那段时间网师园的常态。
上图:殿春簃;下图:梯云室 | 傅静中
想必当年来到网师园的客人们,一定会为主人的雅趣和网师园的意境所惊叹吧。如今的殿春簃,便是当年的芍药圃,占地不到一亩,景观却很丰富,主体建筑将小院分为三部分,书房实中有虚、露中有藏,南部院落中,山石、清泉、半亭以诗立景、以景会意,可谓园林小院建筑的精品。
上世纪三十年代,国画大师张善孖、张大千兄弟寓居网师园时,这里是他们的画室。天井中蜡梅、翠竹、芭蕉、天竺茵茵郁郁依着几峰湖石,随便推开一扇窗就是一幅画,虽轻描淡写,却空灵秀美。
有框即是景,上图 | 许思思;下图 | 吴建英、刘宏
本文开篇提到的“明轩”,即是以此院作为蓝本设计建造而成。江南园林中以小见大、平中寓奇的造园手法所形成的“多方胜景、咫尺山林”的意境,从1980年5月明轩落成纽约后至今,总让大洋彼岸的人叹为观止。
起承转合,留白浓疏。方寸之间有大呼吸,方为境。
——《小窗幽记》
明人陈继儒,一生追求“结庐松竹之间,闲云封户;徒倚青林之下,花瓣沾衣”的生活,其著作《小窗幽记》,堪称一部东方人居的美学范本。“方寸之间有大呼吸”一句,多少年来,被认定为营造园林意境颠扑不灭的真理。
网师园,美就美在方寸之间有大呼吸。
网师园池水 | 傅静中
她面积虽小,却坚持宅园合一,并在“咫尺之间”分出不同的空间,营造不同的意境。东部为住宅,中部为主园,西部为内院。主园以水为中心,水面聚而不分,环池亭阁错落有致、疏朗雅适,廊庑回环,移步换景,诗意天成。
池水中不植莲蕖,天光山色、廊屋树影一并倒映水中,顿然开朗。再加上池岸的黄石叠石处理成洞穴状,使池面有了水广波延、源头无尽之意,古树花卉点缀其中,与建筑、山池相映成趣,不特一年四季景物不同,就是一日之间,也有朝、午、夕、晚之变幻,实在令人称奇。
网师园景致 上图 | 傅静中;下图 | 朱建华
正是这种简洁又自然的布局,以及巧于斟酌的空间尺度,使得网师园有了迂回不尽之致。而正是在这迂回不尽的景物变幻里,来来往往的游人,穿过时间、穿过空间,走进了自己的方寸之心,那里头,藏着无尽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