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樱
小 樱
作者：王和平
我为小樱名之，因为我喜爱樱花的缘故。
小樱确也如花：水灵灵的圆圆的脸蛋，小巧的唇鼻，细秀的眉儿下嵌着一双纯净如水的眼，玲珑的身段——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
小樱个儿虽小，成绩却不赖，在班上约莫前六名的样子。每次我发卷讲析，报到她的名字，她总是一蹦一蹦的作那马蹄跳，一股风般上来拿了试卷就跑，常常把别的同学的试卷给带落地上。几次想训斥几句，望着她像一只跃动的小鹿般的身影，终不忍开口，只好别过脸去，随她。
小樱贪玩，一下课，操场上必定有她的身影。踢毽、跳绳、抓子，都是她的拿手好戏。每次看着她灵动的身姿，常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某日，丽娟替小樱请假一天，说是生病，不料一连三天小樱都未到校，疑虑中便要寻去她家看看。才出得校门，一个穿灰色夹克衫的大个儿男人推着一辆自行车与我插肩而过，自行车车后架上坐着个小孩。“王老师，王老师！”我回头一看，正是小樱。她脸色苍白，整个脸庞浮肿得像个大面包，将眼睛挤压成了一条线。小樱看着我，嘴巴抽动了一下，拽拽那人的手：“爸，王老师！”男人忙停了车子，和我招呼起来。交谈中，我知道了小樱的病情——肾炎。我对此病有所耳闻——那是一种极难治的病，于是叮嘱她爸：“早医早好！不要拖延！”她爸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这几天没来，说学习跟不上了，硬是要来学校。又走不动，我只好驮他来。放学我再接她回去。”
“真的病了就安心治病，”我看着小樱，“不要急。”小樱却头一扭，眼睛望别处去了。他爸怜惜又无奈地笑了。
三天后，小樱回到班上，看起来有些虚弱。我说：“好了？没好就不要急着来！”她昂昂头：“真的好了！”
约莫一个月后的一天，正值午饭时间，门外有人叫我，出去一看，不认得。那人自述是小樱的叔叔，他先问我下午是不是学校统一勤工俭学——去红旗岗采茶，因为这是学校早就安排好的，而且上午就已经通知了各班，大家都知道，我应他是。他就直接把自己的目的一股脑摊了出来：“王老师，我是来和你商量准许小樱不要去采茶的，她身体不好，可她自己一定要去，我想，那么远的路怕是走不动的。”我却起了疑心：小樱病不是好了吗？怎么又说身体不好呢？逃避劳动吗？但是人家家长既然这样说，自是有他的理由，“你不答应一声，她就是要去，倔得很。我只好来跟你商量。”我想可能是小樱病没好清吧，于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叔叔开心地回去了，我却陷入了沉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过几天，一次课间操，我发现班级队伍少了好几个学生，于是到教室去“捉拿归案”，一声断喝，桌底下钻出三五个身影，飞快地跑到操场上去了。我瞥见桌底下仍有红襟一角，叫出来，却是小樱。
“为什么不见操？”
“我叔叔不让我去做操。”小樱哭丧着脸。
一定有什么古怪！我想。压了压口气，我说：“不做操也不要钻到桌底下去嘛！”见她一副盈泪欲涕的样儿，心生怜意，遂出了教室。
中午，她叔叔来了：“王老师，我叫小樱不要做操的，事先没跟您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
“锻炼一下对身体有好处的！”
“唉，锻炼不得的！”他叹了口气，“我这侄女命苦。前些年得了肾炎，东治治，西瞧瞧，反反复复，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慢性肾炎。本来去常山红旗岗医院治好了，可是一感冒就复发，天天药跟着。可是，谁能保证不感冒呢？”
我吃了一惊：“一感冒就会复发？”
“是啊！已经花了四五万块了，她爸妈吃不住，双双外出打工了，把她托付给我。这病邪门，吃一点点肉就会发作，脸就浮肿起来。小樱又这么小，控制力又差。这几次去医院检查化验，医生说情况越来越不妙了。好像有恶化的迹象——说是边缘地带了。家都被她医穷了。”
四五万元？我倒吸了一口气——我工作了这么多年，从当初的八十四块半工资，到现在的六百出头，至今仍然高唱“我的口袋，有三十三块”，何况一个农家，四五万元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啊！我蓦地想起小樱她爸，想起他那莫名的眼神……
“医生叮嘱我不要让她过分运动，避免引发感冒。小樱又贪玩，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不敢再谈下去，走出房间，操场上小樱正和几个同学一蹦一蹦地踢毽——真的到了恶化边缘了吗？我没有再看她，有液体翳住了我的眼睛。我不是医生，不懂医理，我实在不忍心这美丽的小精灵被疾病抑压了好动的天性，不忍心看着病魔游转于小樱身旁。当初叫她小樱，除了我喜爱樱花，主要是因为班上有两个名字一模一样的“小英”，为了方便起见，才有“小樱”，我更希望她可爱如樱，娇美如樱。可是，谁又能祛除病患，为可爱的小樱呢？
六一前夕，小樱参加了学校的文艺汇演排练。由于她情况特殊，我用探询的口吻问她是否吃得消时，小樱露了个顽皮的笑容：“怎么不行？”我原本想让别人替代她去，终不忍出口，最后还是决定让她跟上。
节日那天，我们赶往二十里外的七一文化宫，道路新填，乘坐的又是颠簸异常的小型拖拉机，车厢拥挤不堪。我叫过小樱，拥着她倚住我的膝，如一件极易破碎的玉器……
后记：
小樱后来读双明中学，我没有碰到过她。偶尔问中学熟识的老师，也未获悉她的消息,可是心中总有她的影子在晃动。虽然日久，却并不淡化。某次原梨园学生组建班级同学微信群，我被小红拉进群里，终于有了小樱的音讯。与小樱互加了微信，聊了好久，原来她小学毕业后到了双明初中，那总是影响她健康的病——肾炎居然好了，而且一直到现在身体都很好。我还得知她要结婚的消息，我决定参加她的婚礼。
那日天气不错，我开着一辆黑色的老神车桑塔纳到梨园，在小红的引导下一人走到小樱的家门口。人挺多，也挺忙碌，走进大厅，见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孩正忙着整理东西，我走近前去，她一抬头，啊，多么熟悉的面容。我忙轻声叫了一声：“小樱”！她笑眯眯地盯着我看了一会：“我怎么看你这么熟悉，可是却记不起你是谁了。”我哈哈朗声大笑：“小鬼毛记性不太好啊！连我都记不得了。”小樱一拍脑袋：“王老师！”她张开双臂，快活的蹦过来要拥抱我，我忙说，“不要弄乱你的妆容。”我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凑近她耳边说：“你真美！祝你新婚快乐！”她听了，展颜一笑，真真是一朵灿烂的樱花啊！
那日小樱忙，由他堂弟建军（也是我学生）招呼我，饭后我还到梨园走动了一番，准备回家时小樱已经去玉山化妆了，于是我和建军打了个招呼，就驾车踏上了归途。
开车的途中，我感觉轻松无比，仿佛什么东西放下来了。
是的，的确如此。
作者简介：王和平，江西玉山人，人民教师。爱好文学，偶尔执笔，我以我笔写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