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嘉靖:鳴野山房抄本《太和正音譜》係陳乃乾僞造考

鄭嘉靖

女,廣東深圳人。現爲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碩士研究生。

摘要:1926年上海古書流通處影印出版了一部《太和正音譜》,所據底本鈐有“鹿林藏書”“觀其大略”“鳴野山房”“海寧陳氏藏書”等印,後人遂以爲其底本出自清代山陰沈復粲,稱之爲“鳴野山房藏本”,列入該譜主要版本之中。今考是本所鈐“鹿林藏書”實係僞造清初梁清標“蕉林藏書”印而致訛,而“鳴野山房”印與原藏主之印有異,“觀其大略”亦爲僞印。從版本形態判斷,此本與1920年影印的《涵芬樓秘笈》第九集所收藝芸本關係密切。結合民國初年中國古代戲曲地位提高、戲曲史研究的發展、石印技術興盛、書賈古籍版本作僞現象普遍等因素,此影印本之底本,主體是據《秘笈》所收藝芸本抄録而來,原版上的印章係僞刻、剪貼或繪製而成,故而應將其移出《太和正音譜》版本主要序列。

關鍵詞:《太和正音譜》  版本  鳴野山房  古書流通處  藝芸書舍本

明朱權(1378~1448)的《太和正音譜》,現存世版本十餘種,其一爲古書流通處影印本,《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等稱其爲“别本影寫洪武間刻本”或“鳴野山房本”。

古書流通處未對其影印所據底本做説明,此底本亦從未見於近人書目著録,今下落未明。由影印本觀,此本共二卷,每半葉十行,行二十餘字。四周單邊,上下細黑口,雙花魚尾。上魚尾下記卷次,下魚尾上方記葉次。首有朱權自序,署“時歲龍集戊寅序”,並有“洪武戊寅”葫蘆形印、“青天弌鶴”方印。序後有目録。卷端題“太和正音譜卷上”,署“丹丘先生涵虚子編”。鈐有“鹿林藏書”“觀其大略”“鳴野山房”“海寧陳氏藏書”等印。

再細觀“鳴野山房”“海寧陳氏藏書”等印章的尺寸,可知影印本已經做了縮印處理。影印本有内封,題“太和正音譜”,鈐“乃乾”方印。據各家所藏,此書似以兩種形式發行:一是單獨印行,三册一函;二是與《中原音韻》合印,五册一函。筆者所據爲中山大學圖書館所藏單行本(古籍典藏號:14247)。封面如圖1所示。

在古書流通處影印本出版以前,我們似未見關於原抄本明確的文獻記載。此影印本之著録可以《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第三册所載《太和正音譜·提要》爲代表:

(一)

影寫洪武間刻本……

(二)

别本影寫洪武間刻本

此本卷首朱權的自序圖章,全書總目,正文書名,次行署題,和上文著録的影寫洪武間刻本比較,雖然相符,但是版式、行數、字數,却又完全不同。這種版本的正文,每半頁一律十行,行二十餘字不等。原本是清人山陰沈氏(復粲)鳴野山房的舊物,然未見於《鳴野山房書目》的記載。此本後歸海寧陳氏(乃乾)所藏。

一九二六年,海寧陳氏又將這種别本影寫洪武間刻本,重爲影石印行,與周德清的《中原音韻》一書合印出版。[1]

文中所説“影寫洪武間刻本”,即清汪士鐘藝芸書舍舊藏本,現藏南京圖書館(索書號:GJ/KB2052)。

至於“影寫洪武間刻本”這一稱謂,最早見於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丁氏當據序末所署“時歲龍集戊寅序”及“洪武戊寅”印章,做出此一判斷。1920年,《涵芬樓秘笈》第九集據藝芸本影印,内有孫毓修所作跋文,亦稱:“初明刻本,流傳絶少。此尚是從洪武本影寫,精雅絶倫。”而“别本影寫洪武間刻本”之稱,即是比照藝芸本而來,並爲《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1986)、《戲曲文獻學》(2006)、《美學大辭典》(2010)等著作所沿用。事實上,1975年至1989年,曾永義、夏寫時、黄仕忠、洛地等學者已撰文探討過《太和正音譜》的成書時間,辨明今所見各本卷首曲論部分裏有永樂之後的内容,故不存在包含完整曲論的“洪武間刻本”,則不當有“影寫洪武間刻本”,亦不當有“影寫洪武間刻本”之“别本”。

此本亦被稱爲“鳴野山房本”,依據是書中鈐有沈復粲“鳴野山房”的印章。然而,據筆者比對,書中“鹿林藏書”“觀其大略”“鳴野山房”等藏印,均係僞印。

首先,查古人藏書印章,未見有“鹿林藏書”印者。其實,這“鹿林藏書”,乃“蕉林藏書”之訛刻。而“蕉林藏書”“觀其大略”二印,是明末清初梁清標的印章。梁清標(1620~1691),直隸真定(今河北正定)人,字玉立,號棠村、蕉林,别號蒼岩子,室號秋碧堂,爲書畫鑒藏大家。清人翁方綱有詩云:“項家蕉窗梁蕉林,圖書之富甲古今。”河北省文物鑒定專家陳耀林亦曾總結:“在中國歷代書畫收藏諸大家中,以項子京所藏最爲豐富,若以收藏質量而論,則當首推梁清標。[2]

梁清標

筆者將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國初群雄事略》(善本書號:14665)所鈐梁氏藏印,與古書流通處影印本鈐印做比對(見圖2),發現影印本中“鹿林藏書”“觀其大略”兩印,實是仿刻梁氏藏印而成,因仿製失真而存錯訛。

由圖2可見,兩組印章風格相似,而仿造痕迹明顯。其中,影印本“鹿林藏書”印之“鹿”爲“蕉”之訛刻。“觀其大略”印之“觀”的部件“雚”亦有誤,“艹”下兩“口”被刻成了“中”形。

“鳴野山房”爲清沈復粲藏書樓之名。沈復粲(1779~1850),山陰(今浙江紹興)東浦人,字霞西,號鳴野山房主人,清代藏書家、學者。篤志好古,肆力於經史百家收藏,至數萬卷,其藏書樓名“鳴野山房”。據潘建國《沈復粲鳴野山房藏書考略》,沈復粲生前似未及編定《鳴野山房書目》,諸家公私目録所記沈氏舊藏,亦未見有《太和正音譜》。[3]我們將影印本中“鳴野山房”印,與其他鳴野山房抄藏善本所鈐印章比對,可發現存在一定的差異。

圖3-1爲影印本所鈐,圖3-2爲《四部叢刊》影印清鳴野山房抄《東維子文集》(原書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善本書號:01996)藏章,圖3-3爲《唐碑帖跋》鳴野山房抄本(上海圖書館藏,索書號:771638-41)藏章。總體而言,圖3-1藏印綫條較圖3-2、圖3-3細瘦僵直。以“鳴”字爲例,圖3-2、圖3-3之“鳥”部中間筆畫略呈右下弧度,而圖3-1則無。又如“房”字,圖3-1右側筆畫長度較爲平齊,圖3-2、圖3-3則略有參差。將三枚印章置於網格綫背景中,可見圖3-1與圖3-2、圖3-3結構、位置有差異,如:“山”字的左邊兩竪畫,圖3-1較圖3-2、圖3-3位置明顯靠左;圖3-1“山”“鳴”兩字較圖3-2、圖3-3位置整體靠上。因此,圖3-1“鳴野山房”印與圖3-2、圖3-3不同,似僞印,故而稱此本爲“鳴野山房本”亦不妥。

此本每卷之末均鈐有“海寧陳氏藏書”印。海寧陳氏爲明清以來江浙地區之望族,有“一門三閣老,六部五尚書”之譽。族中著名藏書家有陳與郊、陳邦彦、陳鱣等,亦不乏工書法、喜抄書者。據筆者檢索,今可知鈐有“海寧陳氏藏書”印的古籍,有中國國家圖書館藏《秘書志》(索書號:9396),天津圖書館藏《綱山集》(索書號:S3087)及上海圖書館藏《翠微南征録》(索書號:780904-07)等。其中上海圖書館藏本未及目驗,但上海圖書館郭立暄曾提到“《翠微南征録》中'仲魚圖象’印明顯呆滯無神,不能不讓人懷疑爲後人僞作”[4],故此本藏章比對價值應不大。《中國國家圖書館古籍藏書印選編》第三册收有《秘書志》書影,鈐有“海寧陳氏藏書”及“延古堂李氏珍藏印”。清吴壽暘撰《拜經樓藏書題跋記》卷三“元秘書監志”條載:

《秘書監志》十一卷,元承務郎秘書監著作郎王士點、承事郎秘書監著作佐郎商企翁同編。首載至正二年聖旨。竹垞檢討序稱《秘書監志》,而書題《秘書志》。先君子書云:“《曝書亭集》作《秘書監志》,'監’字似不可少。”又書目録前云:“此志既用國書,語多鄙俚,而每卷立題尤荒謬不通,恐并非王、商手筆,或後人妄撰此目未可知。惜竹垞、竹汀諸公均未論及。”書卷末云:“丙寅五月,仲魚孝廉爲予從吴中購得此志,其卷數、門類與《十駕齋養新録》所載悉同。惟葉數《養新録》共二百六十五葉,而此計二百六十八葉,豈宫詹所見本尚有闕葉歟?此本舛錯甚多,予雖以意教,終未能釋然。復屬仲魚訪之三吴藏書家,率與此本無異,仍攜以見還。仲魚亦照録一部,弆於紫微講舍。嗟乎!宫詹往矣,誰復與予輩再訂此書耶?嘉慶己巳五月,吴某記。”[5]

可知,陳鱣曾録得一部朱彝尊作序的《秘書志》,序題“秘書監志”。查得中國國家圖書館此本跋文内容與清朱彝尊《曝書亭集》卷四十四所收《書元秘書監志後》内容一致,兼以中國國家圖書館館藏目録中此本《秘書志》(索書號:9396)附注信息“序題元秘書監志”,與吴壽暘所述相合,基本可確定此本即爲陳鱣所録本。天津延古堂藏書樓於清康熙年間設立,其藏書於20世紀30年代散出,大部分歸於北平圖書館。依古書鈐印規則推及鈐印時間,“海寧陳氏藏書”應爲陳鱣家藏章。現比較《太和正音譜》《綱山集》與《秘書志》藏章如下。

雖此印結構較簡單(見圖4),然圖4-1與圖4-2、4-3仍有差别。由網格綫上横畫的位置比較可知,圖4-1“海寧陳氏”四字位置與圖4-2、4-3相當,“藏書”二字却較圖4-2、4-3靠下。圖4-1“海”字右下“ (見注1)”形較圖4-2、4-3彎曲。又,整體而言,圖4-1綫條較毛糙模糊,印文整體位置與圖4-2、4-3也有所差異,應爲另一“海寧陳氏藏書”印章所鈐或鈐印時因歷時已久印章磨損程度較高,故古書流通處影印本《太和正音譜》之底本應未經陳鱣收藏。

注1

影印本内封書名下,鈐有“乃乾”印。

陳乃乾(1896~1971),名乾,字乃乾,以字行,曾用筆名有東君、新陳、雨恕、殷韻初,浙江海寧硤石人,現代藏書家、目録學家、文獻家、編輯出版家。室名爲“慎初堂”“共讀樓”“百一廬”。歷任上海進步書店、中華書局、大東書局、開明書店編輯,中國書店經理等職。校勘、考訂、影印刊布的古籍有《百一廬金石叢書》《曲苑》《滂喜齋藏書記》《測海樓舊本書目》等。古書流通處爲陳立炎與陳乃乾合設,古書流通處出版的其他印本古籍中亦有陳乃乾所題内封,如1924年出版的《崔東壁遺書》、1925年出版的《古書疑義舉例》、1926年出版的《中原音韻》等,其底本並非皆爲陳乃乾所有。今筆者未曾目驗明確爲陳乃乾藏書的古籍鈐有“海寧陳氏藏書”印。

又,陳乃乾在《海上書林》中自言爲陳鱣後人,家中向山閣舊藏圖書於太平天國運動後“蕩焉無存”。《海寧渤海陳氏宗譜》載,陳鱣爲老大支大支梅岡公支第十五世子孫,其子孫譜系記載較爲完整,未見標注因失聯未及記録者。依陳乃乾生年推算,其應爲第十九或第二十世子孫,但是宗譜中未見陳乃乾及其父陳凝甫的相關記載,其可能不是陳鱣直系後人,故陳鱣“海寧陳氏藏書”印應未傳至陳乃乾處。

那麽,影印本所據底本淵源何自呢?

今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有趙景深手批古書流通處影印本,卷首有民國三十二年(1943)批語:

頃向王巨川兄處假得《涵芬樓秘笈》第九集本二册,取與本書互校,疑此書乃剪貼涵本而成。涵本每半頁(譜前)八行,正譜每半頁六行,行二十一字,序文每行十二字,第八九行錯貼兩行,痕迹尤爲顯然。廿三頁古今無名氏雜劇第二行亦有錯簡,由於改三排爲四排所致,亦可作證。[6]

趙景深所言有一定的合理之處。除錯簡之處外,同等比例下,古書流通處影印本與藝芸本文本内容不僅字迹相似,而且字距亦很相近,如圖5所示

然細加比對,古書流通處影印本與藝芸本字迹存在差異,非單純經過剪貼能爲,且兩本存在異文。

通校古書流通處影印本與藝芸本(據涵芬樓影印本),頗存異文,兹擇要如下。

(1)影印本序中有一處錯簡。藝芸本序曰“是以諸賢形諸樂府,流行於世,鱠炙人口,鏗金戛玉,鏘然播乎四裔,使鴂舌雕題之氓,垂髮左衽之俗,聞者靡不忻悦”,影印本錯爲“是以諸賢形諸樂玉,鏘然播乎四裔,使鴂舌雕題府,流行於世,鱠炙人口,鏗金戛之氓,垂髮左衽之俗,聞者靡不忻悦”。

(2)“古今群英樂府格勢”中“王子一”條,影印本脱“老作”之重文符號。

(3)“古今無名氏雜劇一百一十本”部分,影印本似爲版面的齊整,調整了“拂麈子仁義禮智信”“邢臺記”兩條的次序,如圖6所示

(4)影印本卷上“詞林須知”中“歌之節奏”未分節,混入“歌之格調”下。

(5)“詞林須知”部分對於雜劇脚色名稱的闡釋,藝芸本據文意分行,影印本則據字數分行,似有意使雙行小字字數均相當(如圖7所示)。

(6)藝芸本曲譜部分【中吕·煞尾】中“守田園是我有見識”之“識”缺標四聲,影印本不缺。

(7)曲譜部分,影印本有數字缺標四聲而藝芸本不缺。

(8)影印本曲譜部分【仙吕·油葫蘆】第四句“翠盤香冷霓裳罷”之“冷”錯爲“令”。此處藝芸本不誤(如圖8所示)。

綜上,藝芸本整體較影印本完整、準確。

20 世紀初,受西方文化觀念輸入、新文化運動後知識界民族主義精神興 起等因素影響,知識界對中國傳統戲曲的評價發生方向性轉折,對 “舊戲” 表現出好感與敬意,現代學術意義上的中國古代戲曲研究也逐漸發展起來。[7]這在出版業中亦有所體現。1915 年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發行的王國維 《宋元戲曲史》,至1931年已再版六次,並於1916年至1939年三十六次被列入《申報》售書廣告信息中。各種曲選、曲譜及戲曲理論著作等亦陸續出版。1917年,董康編輯的《誦芬室讀曲叢刊》印行。1921年,古書流通處印行《曲苑》,1925年又出《重訂曲苑》。

上海商務印書館於1916年至1921年在上海印行《涵芬樓秘笈》,“以公司之力,旁搜遠紹,取精用宏,收藏最富。閔古本之日亡,舊學之將絶,出其宋元善本,次第攝印,彙入《四部備要》,成古今未有之叢書。復以舊抄、舊刻、零星小種,世所絶無者,别爲《秘笈》”。[8]所收皆爲世之珍本,藝芸本《太和正音譜》收于第九集,然其仿鮑氏《知不足齋叢書》之例,以八册爲一集,體量較大,不能拆開單賣。1926年,上海古書流通處影印本《太和正音譜》出版之後,商務印書館也重印了第九集,疑兩者之間,或有關聯。

古書流通處在涵芬樓之後再行出版此書單行本,并直接用原書之名銷售,易於引起戲曲研究者的關注,如趙景深1936年所撰《研究中國戲劇的途徑》一文,於推薦書目中列有《太和正音譜》,標注爲古書流通處影印本,並言其爲易得的本子。[9]今查民國時期報刊所引《太和正音譜》,亦多據此本。可以説,它是民國年間《太和正音譜》的通行之本。1965年,臺灣學者盧元駿據古書流通處本校訂重新印行,在序中也説:“民國十五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涵芬樓秘笈》第九集收影印本及海寧陳氏之影印本,並行於世,指津示梁,其有裨於曲學之流衍昌大者,固無限也。”

又,民國時期,書賈古籍版本作僞情况較爲常見。

據雷夢水《書林瑣記》記述,北京琉璃廠會文齋主人何厚甫,曾以壽山石仿刻明毛氏汲古閣及清季滄葦、黄丕烈、汪士鐘等藏書家印章數十方,遇善本或舊抄本即鈐上僞印,並加以做舊,以增其價。[10]

陳乃乾在《上海書林夢憶録》中也説,民國年間各書店僞造抄本及擁有僞藏印者甚多,“古書流通處亦嘗僞刻抱經樓等藏印,且僱鈔胥三人,每日以舊棉紙桃花紙等傳鈔各書,鈐印其上,悉售善價”。[11]

陳乃乾

如前所述,古書流通處爲陳立炎與陳乃乾合設,則古書流通處作僞之事,陳乃乾本人也是參與者。影印本《太和正音譜》,其底本也可能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由“鈔胥”抄録,並附鈐僞刻印章,而據其中“乃乾”“海寧陳氏藏書”等印,陳氏可能是直接主事人之一。

清末民初,石印技術盛行於上海出版業,如同文書局創辦人徐潤言“用機器將原書攝影上石,字迹清晰,與原書無毫髮爽,縮小放大,悉如人意”。據黄永年《古籍整理概論》所説,石印古籍時,有將原書重抄後石印的,也有剪貼重排後照相石印的[12],這似乎比較符合古書流通處影印本《太和正音譜》的特徵。

與《太和正音譜》合印的《中原音韻》也存在相似的情况。1922年,瞿啓甲委托上海商務印書館代爲刊印三百部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元刊《中原音韻》。1925年,陳乃乾編印的《重訂曲苑》隨後增收了《中原音韻》。日本學者長澤規矩也在比較之後,作批語云:“據鐵琴銅劍樓本付石印者也。”[13]今比較瞿氏藏元刊本與古書流通處影印本(见圖9),可知後者確爲據元刊本重抄之後再加影印:

無獨有偶,1921年印行的《曲苑》十四種,亦收録了1917年董康印行的《誦芬室讀曲叢刊》所收《劇説》《南詞叙録》《舊編九宫目録》《十三調南宫音節譜》《衡曲麈譚》《曲律》《顧曲雜言》等七種當時稀見的戲曲史料與論著。這説明移用前人資源重新編校出版,是古書流通處的常見手法。

《涵芬樓秘笈》印行時,於書末對著作權特作聲明,如《涵芬樓秘笈》第一、二集署:“此書皆搜羅秘本,依現行著作權例注册立案,得有著作權。上海商務印書館一家印行發兑。如有翻刻,千里必究,謹此預白。”故古書流通處重新抄録影印《太和正音譜》,另加蓋“鳴野山房”“鹿林藏書”“觀其大略”等印章,當是表示與《涵芬樓秘笈》有版本之别。

陳乃乾的學生胡道静在《陳乃乾文集》序言中提到古書流通處“名曰流通處,志不僅在於購售之間,而欲使之兼具出版之職能。輒以古書一經售出,則如黄鶴飛去,不可復返。當以其在手之日,爲之影印,則以一化百,乃可普及”。[14]陳乃乾在《重印<侯忠節公全集>序》中亦提道:“乃乾獻議曰:'若費數十金而傳鈔一部,何如費數百金而翻印之乎!足以十倍之費,而可孳生數百倍之書也。天之未喪斯文,必有聞是書而興起者。’”[15]於1924年擔任中國書店經理後,陳乃乾出於“業書者自當爲學者服務”之意,曾推行以古籍文本價值爲重及通信交易的改革。可見陳乃乾頗有促進文獻流通、嘉惠學林之意。

陳乃乾是一位戲曲愛好者,其日記中有多次晚間觀戲記録,趙景深在《讀曲隨筆》序言中亦提道:“有一點使我高興的,就是我一面讀曲,一面認識了許多讀曲的朋友,如王玉章、吴梅、沃圃、杜穎陶、青木正兒、長澤規矩也、陳乃乾、張次溪、賀昌群、鄭振鐸、錢南揚、盧冀野、顧名、顧隨諸兄,或面晤,或神交,或通信討論,或相與縱談,其樂無窮。”[16]20世紀20年代,陳乃乾積極參與戲曲文獻的編輯出版工作,於1921年和1925年先後編輯印行《曲苑》和《重訂曲苑》。1923年,在吴梅、俞粟廬等學者倡議支持下,古書流通處將《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詞宫譜》影印再版。1926年,古書流通處印行《中原音韻》《太和正音譜》。《太和正音譜》由於“全帙僅明程明善《嘯餘譜》中,初明刊本流傳絶少”,在民國間除涵芬樓本外,並無單行本問世。而古書流通處影印本,便成爲當時可資利用的通行本。

綜上所述,從古書流通處影印本《太和正音譜》底本之著録、形態及流傳背景等因素推斷,它應是據1920年出版的《涵芬樓秘笈》第九集所收藝芸本重新抄録、剪貼重排後照相縮印而成的,通過改變版式、鈐蓋明清名家藏章的做法,將其包裝成一個新的版本,以掩飾其使用涵芬樓版本的事實,那麽,我們如今還是將其移出《太和正音譜》版本主要序列爲宜。

參考文獻

[1]中國戲曲研究院編 《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 三) ,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第 4 ~ 6 頁。

[2]陳耀林: 《梁清標叢談》,《故宫博物院院刊》1988 年第 3 期,第 59 頁。

[3]參見潘建國 《沈復粲鳴野山房藏書考略》,《文獻》2008 年第 4 期,第 49 ~ 60 頁。

[4]郭立暄:《上海圖書館一、二級藏品中的稿抄校本》,載 《2014 年中文古籍整理與版本目録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廣州大典>與廣州歷史文化研究》,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5,第 680 頁。

[5]( 清) 吴壽晹: 《拜經樓藏書題跋記》,郭立暄標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第 97 ~ 98 頁。

[6]此爲姚品文的發現,收於其 《太和正音譜箋評》附録,中華書局,2010,第 404 頁。筆者曾據此綫索至復旦大學圖書館再做核查。

[7]參見解玉峰 《20 世紀中國戲劇學史研究》,中華書局,2006,第 17 ~ 21 頁。

[8] 孫毓修編 《涵芬樓秘笈》1,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0,第 2 ~ 3 頁。

[9]趙景深: 《研究中國戲劇的途徑》,載 《讀書青年》第一卷第二期,1936,第 9 頁。

[10]參見雷夢水 《記書估古書作僞》,載 《書林瑣記》,人民日報出版社,1988,第 115 ~ 116 頁。

[11]參見陳乃乾 《上海書林夢憶録》,載 《陳乃乾文集》上册,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第 14 頁。

[12]參見黄永年 《古籍整理概論》,上海書店出版社,2013,第 37 ~ 40 頁。

[13]據日本 “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所藏雙紅堂文庫全文影像資料庫”所發布的長澤規矩也手批古書流通處影印本 《中原音韻》影像資料,資料庫網絡鏈接地址: http: //hong. ioc. u - tokyo. ac. jp /list. php,最後訪問日期: 2020 年 1 月 8 日。

[14]陳乃乾: 《陳乃乾文集》,虞坤林整理,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第 1 頁。

[15]《陳乃乾文集》,第 370 頁。

[16]趙景深: 《讀曲隨筆》序言,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

按:本文原載於《戲曲與俗文學研究》第八輯(2019年第2期)。在寫作過程中蒙黄仕忠老師多次修訂指導,得到陳艷林、林傑祥、李健、代珈寧、龍賽州、沈珍妮等同門諸多啓發和幫助,在此表示衷心感謝!

編輯:董詩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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