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乡愁(35) | 赵锋: 父亲的庄稼(朗读版)
老家:一个人的故乡心灵史
作者:赵锋 著
作者/赵锋
朗读/王娥
回老家看望父母,走时父母总会让我们带点秋收的新米回去,说让我们尝个新。
新米香甜、温润、精道、天然,亦如母亲温和的目光,让人感念又难以难怀。父亲从乡政府退休后就以庄稼和院子里的花草为伍,终日忙碌于此,乐此不疲。偶尔到城里小住几日也坐卧不安,问他,他说:家里的庄稼无人照看,放心不下。率直的二姐说:我们也需要照看,您多住几日不行?但几乎每次都是乡下的庄稼在我们面前占了上风,父亲还是选择看乡下的庄稼。兄妹几人起初并不能理解父亲,觉得父亲对庄稼太过认真。
父亲做了一辈子乡镇干部,工作时也一直兢兢业业,从不马虎,即使在农忙,他也从不会因为庄稼而停止手里的工作。那时的他对工作的勤勉和努力远远超过了庄稼。未曾想,退休后,他突然把热情转向了庄稼,像是对庄稼的补偿,把庄稼看得极其重要。从最初只种菜地,到现在种稻田、种玉米。他一刻不停地关心,打理庄稼,认真一如他面对当年的工作和日复一日的公文材料。
每一个清晨他把原先用来跑步煅练的时间用来查看菜地和庄稼。他把原本租给别人的稻田收了回来,自己去种。自己做不了就请人做。他精耕细作,把别人种瘦了的稻田重新喂养,每年到插秧的季节,率先请人帮忙,然后是看水、锄草,几乎每天都会去田边走一趟。稻田也很争气,稻子的收成也一年好过一年,他也因此倍感欣慰。
我们年幼时,只有母亲经营家里的庄稼,除此之外,她还要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做衣服。繁忙的工作并没有留给父亲多少时间去关心自家的田地。故乡有一片肥沃丰腴的稻田,我家的稻田位于这片稻田的中心地带,也算得上是好田了。但因为缺乏过硬的劳力打点,稻田瘦的像一匹瘦马,每至此,母亲显得无奈。父亲是个胖子,并不适合做农活。母亲常常为农活发愁,别人家都可以换工,很快就把秧苗插上了。心强的母亲并不示弱,一定趁早去找本家的亲戚来帮忙。一年又一年,田里的秧苗并不比别人差多少,但母亲背地里却没少花心思和精力。
父亲退休后,从一开始侍弄花草,到后来把大部分精力都交给了庄稼和菜园。远在京城的哥哥一度反对他这么努力地种庄稼。时间久了,父亲依然如故,就像当年他热爱自己的工作一样,父亲又是一个极认真负责的人,对什么从来都不会马虎。哥哥自此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人一定要贴近大地的生活。我想父亲无疑是这样的人,也做到了这一点。他与庄稼为伍,以土地为舞台,演绎着属于自我的生活内涵和真实体验。父亲辞别往日的机关生活和作息时间,将双手伸向他全然陌生的庄稼和农活。他一定在内心和操作上历经了较为漫长的努力。父亲年幼家境并不好,为了能多读几天书,倾其所有,能干的老太太并没有打算把这个孙子的命运寄托在土地。她希望能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这样的观念后来同样传递给了父亲,父亲母亲咬牙供我们兄妹四人读书,上大学。
那些年月,是父亲最捉襟见肘的日子,不敢抽烟,不敢添新衣服,几乎所有的工资都用于支付几个儿女的学费了,母亲不仅要打理庄稼,还同时用空余时间给方圆百里的乡亲做衣服。儿时许多个夜晚,我们都是在母亲踏缝纫机的“哒、哒……”声中睡去,一觉醒来,母亲还坐在缝纫机前裁剪衣服。她用自己的手艺编织着乡亲们的衣服,同时也编织着自己对儿女的爱和梦想。不论熬夜到多晚,母亲仍然会在第二天清晨第一个起床做饭,准备全家的早饭,开始一天的劳动。家里没有过硬的劳力,只好请人,她免费给乡亲们做衣服,算是对亲友的答谢。
我们在父母这种艰难支撑中渐渐长大。长大之后,一个个都远离了庄稼,从事着不同的职业,并不以庄稼为伍。此时谁也没料到退休之后的父亲离开了他坐了几十年的办公桌后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庄稼地。尽管他不懂农事,也没有足够的体力去应付。
去年夏天,我和北京归来休假的哥哥一起回老家。我在父亲的一个笔记本上无意间看到这样几行字:“2010年,谷子1300斤;2011年,谷子1500斤(增产200斤)……”看到这几行字,突然感受到父亲对于庄稼的重视和情感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我把笔记本递给坐在院子里乘凉的哥哥。哥哥看过,会意地对我点点头,简单的几行字让我们瞬间理解了父亲对于庄稼的心思和情感。
我在想,我们没有在父母身边的时候,庄稼在;看不到我们成长时,地里的庄稼在长。他们的情感在庄稼中转接、长大,最后收获。一棵庄稼从一粒种子,长成幼苗,然后开花结果,它们把我们走过的每一步路一年又一年地在父母的眼里心中重新走过,父母也许会因此有一种莫名地欣慰吧!
我们和父亲的庄稼一样,是他们生命中重要情愫和牵挂。亲情就是在牵挂中交融、升腾和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