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边上的青葱岁月︱阿法牛

码头边上的青葱岁月

阿法牛AlphaBull

剑华

大家好,我是阿法牛!

青年节,回忆一下我的青葱岁月。

因为蚊鸽,一九六七届大学生推迟一年毕业。1968年夏,我被分配到四川万县港务局工作(万县市现在已改为万州区,隶属于重庆直辖市)。陆陆续续来报到的一共有12个大学生和十几个中专生。那个年代的毕业生都要到基层去劳动,称之为“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那年分配来的男中专生全部到港驳大队,在驳船上当水手。女中专生和4名女大学生到机修车间当电工和车工,我们8名男大学生到装卸大队当码头工人。

被大爷们宠着

我们男生被安排在一个由退休工人组成的工班里,早、中、夜三班轮着做,计量不计时,每天安排的装卸任务做完下班。每次出工,二三十人排成一列,班长领头,举着毛主席像。班副走在队尾,举个语录牌子。从江边马路上雄赳赳、气昂昂地鱼贯而行,一路唱着毛主席语录歌,蔚为壮观。

这个小港口过去从来没有来过大学生,因此同事们对我们都很尊重。尤其是同一工班的老工人对我们极其照顾。比如100kg一袋的出口大米就不让我们扛,我们的工作是在港驳上“架包”,也就是两名学生提着麻袋的四个角,抬高,放到弓着腰的工人背上。然后他走出船舱,跨过跳板,总共大约走过十几米距离,扛到长航驳船的舱口,放到滑梯上让粮包滑下去,然后由下面的工人接着,堆码到舱内的粮垛上。

劳动了两三个月以后,我们的体力逐渐增强了。每个月吃着50斤口粮(居民定量是每月25斤),一直被老工人宠着也不好意思了。最初是两个本地籍学生参加到扛大包的行列,到最后除了一个长得特别瘦小的重庆籍学生以外,大家都能扛着100kg重的糖、盐或大米麻袋,在晃晃悠悠的甲板上健步如飞。几十斤重的货箱甚至可以从长航驳船的舱底沿着梯子爬上舱口。我这样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文弱书生”,半年劳动以后,就能做到这样,这种事在今天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被大妈们“刷臀”

码头工人趣事多。

万县港口地处“川江”咽喉,往下就进入长江三峡。由于航段险峻,无论上水的船还是下水的船,无论客轮还是货轮,或者拖驳船队,在万县港都要停航过夜。如果船员在万县安家,往返渝汉之间就可以经常在家过夜,因此这里有很多船员家属。计划经济时代,工资收入不高,就业机会不多,船员家属和港务局职工家属中,有很多是全职妈妈。为了贴补家用,一些大妈就加入了港务局的码头工人队伍(就像武汉作家方方一样),年龄大约在30岁至50岁左右。

四川(含重庆)女子泼辣、能干,吃苦耐劳。家属工班经常跟正式的码头工人工班搭班干同样的活。有一次,我们工班跟家属工班合作卸船,同时上班、同时完工,然后各自进入浴室洗澡。

那个年代的职工浴室很简陋,就是几个敞开的区域装上几个花洒。另外备有一些小木盆,用来洗衣服。那一天,大妈发现女浴室的木盆不够用了,就肯定是上一工班的工人趁没人的时候拿到男浴室了。然后几个大妈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大吵大嚷地冲进男浴室来“抢”木盆,直吓得我们立马掉过枪口,面对墙壁,把屁股朝向大妈。有大爷高声骂她们“耍流氓、不要脸”。大妈们反唇相讥:“金贵?稀罕?老娘们啥子没见过!”

可怜我们几个青葱学子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众大妈“刷”了一回屁股。

“敲篾片”和“发欢喜”

干了一年多的码头工人之后,我们几个学生被派去维护缆车钢架轨道。工作量虽然减轻了,但是提着油漆罐在十几层楼高的钢筋桥上做高空作业,危险性很大,幸好没出事故。

再后来,我干过理货员、仓库保管员和货运科业务员等工作。

其中干得最长的工作是理货员。理货员的主要职责就是积载、配载和现场计数、交接。其中,积载配载是事先在家里做好的功课。现场理货就是在港船双方交接货物这一环节做个中介,并如实记录装卸过程中发现和发生的货差货损,作为以后理赔工作中明确划分责任的依据。因此,货物计数就成为理货员的一项重要职责。

计数用的是一种非常原始的方式。计数的工具就是竹签子(类似寺庙里求签用的那种,又称“篾片”),又称为“筹”。签筒用木条做成,呈长立方体状。除底部铺以木板以外,四周都是空的。朝上的一面用木条划分为4*5=20个格子。每个格子可以放下5根竹签子。

川江里长年水位变化大,客货码头一般都是浮码头,称为趸船。而大部分货物装卸作业是在锚地上进行的。长江货驳和港驳之间进行货物交接时必须计数。

那时我国还没有集装箱。长江小港进港货物多为日用百杂货、五金、化肥、机械设备等,出港货物多为大米、食品、农副产品等。除石油、煤炭、建筑材料用浮式起重机(又称“浮吊”)装卸外,绝大部分是人力操作。装卸工人用肩和背扛上一袋大米或二、三只纸箱,从这艘驳船装(或卸)到那艘驳船上,两边驳船上的水手就负责计数交接。这时就需要用到签筒了。

每次作业开工,理货员就要检查一方驳船上提供的签筒内竹签数是否满100支。开工后,双方水手坐在自己的船头或舱口,开始收、发竹签。“竹签”又简称为“筹”,因此“发竹签”又称为“发筹”。但是“发筹”与“发愁”谐音,很难听。人们就改称“发欢喜”。大家听着都愉悦。又因为发签时闲着无聊,一边就把手中的竹签不停地敲打竹筒,所以发签的过程又被称为“敲篾片”。这都表现出四川人(含重庆人)的谐趣、机智和幽默。有时遇到水手生理需要或其他原因走开几分钟。我们理货员就临时“客串”,代他发(或收)“欢喜”。

在当理货员期间,我几乎每天都要“发欢喜”。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过年不能回家,也没处吃“年夜饭”,就在江心驳船上敲了大半夜的篾片。

“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

蚊鸽后期,中央提出“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我们学经济和管理的去当理货员和仓库管理员,就算是落实政策了。学医的在公社、大队当“赤脚医生”就很不错了。

一个从复旦大学生物系“无脊椎动物”专业毕业的女生被分配到肉类联合加工厂当工人。落实政策的时候可把厂长愁死了:工厂里哪个环节都跟猪有关,可猪是有脊椎的呀!上哪里去找“无脊椎动物”呀!最后安排她到财务科去当出纳,只要认得钞票、会一点算盘就行。但是厂长还是挺遗憾的:“算盘也是有脊椎的,专业还是不对口,只好委屈你了。”

我当理货员时,记得有一次上夜班,正好是机关干部参加劳动。有一个在设备科工作的学姐,工间休息,没注意到驳船换挡,一步踏空跌入长江。还算命大,被人救起。过后听这位大姐描述这段跨越鬼门关的经历,想想真是后怕。她不会游泳,在水下尽力屏住呼吸,心中默念着丈夫和儿子的名字,觉得“他们不能没有我,我一定要活下来!”滚过两个船底板,终于获救。

隔壁万县轮船公司一位中专毕业生就没有这么幸运。这家公司的男生都在小拖轮上当轮机员。一天早上大家发现少了一个人,俗话说:“船上不掉针,掉针一船人”,何况船在江中走,却少了一个大活人。估计是那位中专生半夜起来在船边往江里撒尿,一个浪头打来,把他掀到江里。那一段江面属于著名的长江三峡,水流湍急。最后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我的一位同学也在这家轮船公司的拖轮上当轮机员。有一次,船在长江中触礁沉没,船员都逃出来了,幸无伤亡。我的同学水性好,游到岸边得救。除了全力抢救的一把心爱的小提琴以外,所有衣服、被子和日常生活用品全部丢失。

这家万县轮船公司就是在2015年闻名全国的“东方之星”客轮沉没、死亡400多人惨案的万州东方轮船公司的前身。

由于港口是水陆要冲,港务局一度曾经军管。在我后来报考南京大学古代文学专业复试落榜之后(参见5月1日《》),名声大噪,军管会曾经跟我约谈,要调我到文宣部门去做文字工作,我怕文字惹祸,婉言谢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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