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要问我是谁
你如果要问我是谁,抱歉,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吗,早已经不知道丢在哪里了,更别提什么档案了。我着实不知道那些有什么用处。当然,是会有一些不方便的,但对于我而言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既不需要在公家单位工作,也不需要乘坐高铁之类的大型交通工具。
如果你问我住在哪里,我永远会说我住在你的隔壁,可能你会说你并没有这样一个邻居,但我想在城市里面,大多数人并不了解自己的邻居。而也许你的邻居就是像我一样的人。再说我们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距自己一步之遥的事物也不能体察。更何况我们的住所在不断地发生变化,而邻居也相应地随之更迭。
你怕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受到日月精华的孕育,跳出三界之外,不受五行约束。你说。也许你说的很对,因为我就是一个自在如风的人。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像风一样飘繇无踪,像雪一样飘渺不可求;你大概是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吧。在一个和暖的下午,一个人手心里捏着几枚游戏币,走到娃娃机前,听着游戏币投入机器时当啷一声的清脆声音,机器手转动,正在沉睡的你被抓起来。你说。我想你大概是抓娃娃而不得的酸葡萄心理吧;要不你就是一个雪人,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冬天。冬天中的每一片雪都像是你的兄弟姊妹。你们愉快地舞蹈。在冬天末尾,你们依依不舍地告别,约定来年再见。因此你说为什么两个冬天不能够连在一起呢。你又说。你的想法虽然很动听,但完全是一派胡言。什么,你的朋友二狗三狗竟然相信了你的话,你真是一个说胡话的高手。从另一方面看,也不能高估你的朋友的智商。
你说上次你和朋友说起我,说我很有才华。这点你说的倒是没错,我就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人,但有时候面对一个具体问题,我可能还是答不出,这就像一块很大的苫布,难免会被一个尖锐的触点戳破。
你对我知之甚少,但你想要做出很了解我的样子,于是你开始了虚构。
你说,我曾经在寒风瑟瑟中施展自己的困窘,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我看着城市的霓虹灯像是喝了酒一般闪烁,车辆在流金烁石的道路上前进,仿佛一块块烧得通红的铁。我走进一家便利店,绕着琳琅满目的货架转了一圈。我问老板,便利店有什么不要钱的东西吗。老板说,不要钱的东西是最昂贵的东西,你是买不起的。我问,比如说。老板说,比如爱情,比如清新空气,比如感动的眼泪。我拿了一袋芒果干,说,先赊上,等我有钱了再给你。老板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送给你好了。你还想要吃什么,随便拿好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问什么事,他说你帮我在路上打听一个叫做春花的女孩的下落,她是我的女儿,但她在去年就失踪了。我说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走到大兴路,走出几个拿着刀子的强人,他们目露凶光,对我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我说我身无分文。一个说,留下做压寨夫人。我被押解到后山山凹的洞穴中的一个监牢中。旁边的一个监牢里有一个妇人正默默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即就知道她就是春花,我问,你叫春花吗。她说,我就是春花,你是。我说我是一个过路人。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外面传来强人欢笑饮酒的声音。我对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她说,我是去年被一阵黄风吹来的,幸而在梦中得到紫阳真人送我的棕衣,妖怪不能近身,不曾失去贞洁,你一定会把我救出去的,不是吗。我说是的。于是我拔下毫毛,在口中嚼了两下,吹出去,变成瞌睡虫,强人们都睡着了。打开狱门,我和他跨上一片祥云,正要往南飞去,一个黄毛妖怪拦在我们面前,他对我说,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但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从耳朵里掏出一根银针,说大,变成一根趁手的金箍棒,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铃铛,叮铃铃,一阵猛烈的黄风吹来,我摇动身体,变成一堵墙,风不能破,他便变作一只老鼠,我又变成一只猫。他变成一张网兜,我变成风穿过去。在这当儿,他又将春花夺走了。我飞下云头,却不见了妖怪的踪迹。寻到刚才的洞穴,也一无所见。我跺了两脚,叫声土地。土地爷出来说,大圣,何事叫小神。住在这里的妖怪哪里去了。土地说,妖怪生性多疑,又且行动敏捷,听说他睡觉时候手上点着线香,香燃尽了就会醒来,然后赶往下一个地方。
我连连跌足叹息。只得且行且寻。这天口中饥渴,来到一家饭店,只见店小二面目似曾在哪里见过,蓦地,我想起他就是那个剪径的强人之一。再看其他侍者,也都是强人的凶恶模样。我说,呔,贼人,快快交出春花,饶你们不死。内中一人掀开门帘说,谁敢如此大胆。是黄风怪无疑了。他说,你竟然追到了这里,是你自寻死路,快来受死吧,说着拿出一根丈八长矛朝我刺来。我躲过长矛,掏出金箍棒,抖擞精神迎战。我们一直杀得天昏地暗。吃饭的顾客放下碗筷,齐齐出来观战,胆子小的径直奔回家去。侍从从屋子里取出大蜡烛点上为我们助兴,一连三昼夜,不知几百回合。他且战且走,一直退回到饭店,说我困饿了,改日与你搦战三百回合。我说妖怪休走。他拉上门,吩咐小二打烊。没来及走的人被妖怪当作羹饭吃掉。我用金箍棒去打铁门,铁门纹丝不动。我摇身一变,变作一只小蛾飞进门内。妖怪正吃着一只血淋淋的大腿。我听到春花的啜泣声。循声飞去,蓬头垢面的春花边吃米饭边哭泣着。我飞到她耳边说我来救你了。她吃了一惊,放下米饭,说你是谁。我说我是大圣。我看到她的脚上多了一只挂着铁球的镣铐。我说你等着。我飞到妖怪房中,妖怪正吃得香甜,对小二说,再来点辣酱,还要一杯柠檬水。在他张开大口喝水的时候,我飞进他的肠胃。大声对他,妖怪,放开春花,不然要你好看。说着我在妖怪的腹中跳来跳去,将他的肠胃当作蹦床,牵扯他的肠肚,在上面玩荡秋千。妖怪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忙应道,放春花,你说什么都答应你。我说,还有,以后不准祸害百姓。妖怪应答不迭。他立即下令放开春花,我说你张大嘴,我就出来。他张大嘴,我用金箍棒支住他的嘴,一跃而出。妖怪张口一咬,崩掉两颗牙。后来妖怪在狱里逢人便说,他之所以败在我手里,就是因为那两颗牙。我们又大战了一昼夜。逃出去的春花叫了警察,警察赶到时候,我们正打得难分难解,我飞快舞动的棒花封住了他的一举一动,他急中生智,用牙咬住了我的手指,我的手指正好在他缺掉的牙齿中间,他正要再次张口,被我照头打了一记闷棍。被打得晕头转向的他被警察捉拿归案。为防止他逃跑,用粗大的铁索将之缚住,又让苍鹰每天啄食他的腹部。
带着春花,我又回到便利店。老板看到了女儿,就像看到天仙下凡一般,又高兴又有些生疏似的,但最终感情还是压倒了一切,他抱住女儿。哎呀一声,原来棕衣扎得他疼。他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时紫阳真人从东而来,说这是我赐给她的棕衣以护其贞洁,遂解其衣。老板对真人叩头礼拜。紫阳真人飘忽而去。老板与女儿相对涕零,心中都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不能说出口。久久地沉浸在亲情的河中,时空仿佛都为之而静止。我从便利店抽身出来。
总体来说,我对你的虚构是满意的,但有些地方未免言过其实。比如你说我会各种变化,企图将我塑造成一个孙大圣一般的人物。于我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如果考虑到客观现实,就有些浪漫夸张了;还有,你把现实和想象糅合在一起,既出现妖怪,又有警察,简直像一盘大杂烩,也类似服装中的混搭,也许还很时髦呀。
不过,即便是怎样的虚构,你也始终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神,我是蝉蜕,我是悟空。再说,我是谁很重要吗,我可能存在,也可能并不存在;我可能谁也不是,也可能就是你;我既在你身边,又远在天涯。我是离你最近的云,也是离你最远的树。你又何必追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