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风》杂志作品精选】堆雪 ▎北疆诗页（组诗）
【作者简介】：堆雪，西北军旅诗人。一个渴望拥有暴风雪般的嗓子歌唱西北的人。1992年12月入伍到新疆，陆军装甲兵，少校军衔。1988年开始文学创作并发表作品，在《诗刊》《散文诗》《梁祝》《运河》《索桥》《伊犁河》《青年作家》等。
压在心上的山
骑在马上的山
走在梦里的山
在远处，突然站起身来
用风的大手拍拍肩上积雪的山
一言不发，抽莫合烟的山
抽着抽着忘了海拔的山
谁在找，丢在风里的玉簪
牛羊转场。马群失散
谁在岁月的毡靴里磕出严寒
冬季太长，夏天太短
金子压在银子下面
石头压在大雪下面
呼吸压在落日下面
泪水压在嫁妆下面
额尔齐斯河
仿佛在等一首诗
第一首，或者最后一首
仿佛在等一首诗的结尾或开头
中间的赋比兴，统统省去
对于一个惜字如命的人
一条河或一张纸永远不会过时
它拥有打开你孤绝的钥匙
又知晓你不肯停下的秘密
提纲挈领。或断章取义
从不奢望拥有一条河的全部
天上雁阵和水底鱼群
都是为你而来也为你失踪
多么幸运而又令人回味的事
当一个人与一条河相拥
当一首歌随一条河远去。如何说出
一块石头被春天唤醒的欢喻
有河在侧
有河在侧。宛如用心掌灯
有一本书在枕边，触手可及
有一个键盘，噼噼啪啪打字
有风吹屋脊，随时翻阅我们
时间缓缓流淌，仿佛熟悉的歌声
熟悉你的人，用目光和嗓子投其所好
像那沿河的垂柳或芦苇，随季节
随那水流或波浪的旋律汹涌、倒伏
没有什么比一条河流更陈旧更长久
就像重叠了的岁月或尘埃
就像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爱情与命运
你在河边梳妆，顺手把纸船放走
有河在侧。恰如有梦反复
有明灭的过往在你耳边絮絮叨叨
醒来或回头。你都对梦里的一切信以为真
并且心甘情愿被一条河带走
金山书院
远处是金山
近处是银水
书就在四壁，在桌上，在灯下
心，被它们围在中间
风翻云，翻流水，翻原野
都不如翻翻古今这些书籍
翻金山顶上的佛光
也翻喀纳斯湖的幻影
翻阿勒泰的金木水火土
时间，约等于窗外的额尔齐斯河
字里行间，满是我想采摘的星星
有时，我在一张纸上迷途知返
有时，我在一盏灯里看破红尘
这一生，拿起一本书
就能把一切统统放下
睁开眼：有金山，有书院
就想头枕书卷美美睡上一觉
醒来时，再与君
推心置腹，醉生梦死
禾木
云朵，仿佛被逐一称过
搁在头顶，纹丝不动
风，被关在初春的木板房里
梦还是昨夜怀里的细碎柔软
还是热的。门朝一个方向呼吸
青草过于铺陈，从谷底翻过山脊
在接近雪线的地方，它们
忽然挺拔成青杉或雪松
小路蜿蜒崎岖，一走神就被埋没
溪水和歌声，大多从梦里经过
羊群是分量更重的云，它们
腹中的草地比眼前更辽阔
牛像是石头变来的，吃饱后
大多数还会回到石头的样子
牧羊犬是被热血激活的石头，草丛里
一只蚂蚱的出没，让它警惕
我骑图瓦人的马进入村子
到来的时间并不一定就是现在
在禾木，岁月的马蹄
是唯一可以被推后或提前的，就像
炊烟袅袅的黄昏其实已是早晨
马蹄哒哒的白天，只是乱云过境
克兰河
冲刷我也刺疼我
遗弃我也牵挂我
你有铜镜一面，照出前世
还有金山一座，等我来背
有你，就会忘掉饥饿
第一个惹哭我的，是克兰河
那时我还不是它摇篮里的婴儿
所有流星，都从头顶划过
蘸着浪花，母亲把灯点亮
摸着鱼背，父亲把烟掐灭
寒夜降临。十万马匹在雪中喘息，静默
卧在心上的，是一只骆驼
奔腾。我爱这弯刀划出的彩虹
我爱那野花与兽皮缝制的裙裾
我爱多年后辗转不眠的克兰河
在众多含泪的石头中，她一眼就认出了我
福海
从没想过要北上或南下
也没梦见那支庞大的船队
一汪水，能把我的影子揉进怀里
再把它像镜子一样展开
我的梦里有龙有虾，鱼米之乡
那鳞鳞波光有时也是夕照的
生活，也会是幻影或错觉
更大的鱼群潜伏在水草纵横的心底
向日葵欢快地涌向海边，还有
天天向上的麦田。它们饮下福水
起身望着阿尔泰山脉远处的雪
棉花冷不丁炸开，乳汁溢出一地
守住它，就是一片海子
有一支竹篙就会撑到梦里
有一面大网，我就能打捞出
那躲在海里的云朵和星星
青格里
蓝到高处，不再有羊肠小道
风中，我望过的地方已变成石头
青色的石头遍布天空
堆放在神的门口，鹰的屋脊
马帮、驼队和羊群层出不穷
仿佛飘渺的歌声响彻人间
草丛中，带鳍的河流蛇一样藏头露尾
融雪的山峦，被瘦弱的野花领走
头戴毡帽向东张望的独目人
胸中的鹰隼越过千山。千山之外
溪流随心跳慢下来。最慢的田野拔节抽穗
最慢的驴车停下，把多余的时光装载
毡房和屋舍，如过河之卒
推动日月的棋局：万物随阴影荣枯
头顶那颗最亮的星星如今已长眠为陨石
它坠落时激起的水声还在梦里
采阿山之石垒起最后的庙宇，犹如
肩胛裸露的先人从三道海子背回神祗
白鹿闪过的地方一定有热血标记
桃花里，一条小路因久远通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