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沙滩|东方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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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一瓣
那一片沙滩
文|东方樵
那一片沙滩,在我的记忆里铺着,亮着。
城,在江之南。滩,在江之北。是一个野外开满油菜花的日子,在一位友人的邀约下,我和孩子们像脱笼之鸟一样欣然过江。
沙滩是美的,平远,纯净,绵柔。一边是滚滚东流的逝水,一边是蜂飞蝶舞的田畴,高天上是暖人的日头和舒卷的云,天地间就镶着这么一块如纱巾般柔长秀逸的净地。静静的沙滩上没有旁人,甚至没有鸥鹭,没有落雁,而我们,就做了“平沙落雁”。
隔江的嚣声远了,绮丽的色彩远了,人感官上的疲劳渐渐如水退去,细腻的知觉在人体中慢慢苏醒。
满目是黄,一种发白的净爽的黄,从水边一直斜铺到堤下。友人说,如果不怕涨水,在偌大一片沙滩上点缀几块石头什么的,就成别致的公园了。是的,日本一座叫“龙安寺”的古代庭园,整个庭园未植草木,只以白沙铺地,再放了十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这种简单的措置,却能产生神奇的审美效果。当夕阳西沉之时,凝视白沙、石头和它们的投影,就会产生海波澹澹山岛竦峙的幻觉。但眼前这片沙滩,我以为不需要任何点缀,真要点缀了,反倒失却了它天然的风韵。
海滩总是松泡不整的,像睡眼惺忪的妇人,而此处的沙滩却带有某种少女的风致:平展,修洁,文静。我们几乎不忍心在上面践踏。沙,如粉,如雪,踏上去,脚底飘出微细的声响。一个个轻提慢踏,并不是担心沙会弄脏鞋子,这些沙粒绝无污秽,决不粘附,一抬腿,就很快从鞋面滑落。
平日里的散步,是对身体的周到,而在沙滩上彳亍,则是精神的卸载,走着走着,心地渐渐变得像水洗濯过的沙子一样。大家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仿佛要把每一片沙都瞧个够。站在远处看风景的人,定会以为我们在寻找什么呢。
倦了,几个人,一如日本“龙安寺”那些石头,坐在沙滩上,东倒西歪。没带任何垫坐的布或纸,其实用不着。脚闲了,手却不闲,不停地,手捧一把细沙,又一任它们从指间像时光一样溜下。
这下意识动作的重复中,人的灵思飞得很远。一粒沙里看世界,我没这灵性,只是感到手中握的是满把漂泊的魂灵。它们也许来自遥远的青藏高原,历经千磨万劫,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不可再剥夺的单纯。单纯到不能再单纯了,便已超脱了死亡。这些沙粒,无论多么渺小,无论继续漂泊到哪里,都注定了必与岁月与长河共永恒。朋友若有所思地问我,对沙滩感受最深的是什么?我说,单纯的奇妙。
西望我们过江的那座大桥,瘦瘦的,长长的,如一条压弯的扁担,那头挑着城市,这头挑着沙滩。忽然就产生了苍凉的幻觉,江对面庞大的城市一瞬间忽然失重。人说汉口,五百年前一堆沙,五百年后千万家,再过五百年,水是水,沙是沙。沧海桑田,短命的是繁华,永恒的是沙,单纯的沙。
笑声骤起,是孩子们。他们跑到水边湿沙上赛着写字,用手指。要写的还没写完,一阵浪扑上来,沙滩上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于是逮着浪退的间歇再写,复又被恶作剧的浪涂抹去。我们因之谈起济慈。济慈自撰了这样的墓志铭:“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意思是水不竭而名不朽,还是名如沙上的字呢?以前没搞懂的问题,还是不懂。只知道,大浪淘沙,人的声名往往比沙粒还靠不住的。
那日沙滩盘桓,心境变得出奇地恬淡。很多年,因了疾病和俗事的缠磨,没再去那片一江之隔的沙滩了,我常常梦见自己静静地坐在那儿,披一身淡淡的月光。
严正声明:
《那一片沙滩》原载2001年9月11日《黄石日报》“西塞山”副刊;后收入东方樵散文自选集《榴园秋雨》(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后载2004年第2/3期《今日湖北》)。
本文被名叫欧雅仪的女生剽窃,发表于《新作文·高中版》2003年18期-手机知网;欧雅仪后又发表于2005年第一期《创新作文·高中版》“校园文学”)知网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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