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唐诗解读——杜甫之《夏夜叹》
永日不可暮,炎蒸毒中肠。
安得万里风,飘飖吹我裳?
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虚明见纤毫,羽虫亦飞扬。
物情无巨细,自适固其常。
念彼荷戈士,穷年守边疆。
何由一洗濯?执热互相望。
竟夕击刁斗,喧声连万方。
青紫虽被体,不如早还乡。
北城悲笳发,鹳鹤号且翔。
况复烦促倦,激烈思时康。
注:
“永日”句:意为夏季昼长夜短.天黑得晚。永日,即夏日。永:长。
“炎蒸”句:是说白天闷热,使五内难以忍受。炎蒸,热气蒸人。毒,害,迫,苦。中肠,内心,五脏六腑。中:一本作“我”。
“安得”二句:盼凉风驱炎热,缓解迫中肠。万里风:长风,强风,凉风。
“茂林”句:意为茂密的林木透过稀疏的月光。茂林:茂密的树木。延:引进。这里引申为透过、穿透。疏光:稀疏的月光。
“仲夏”句:遗憾的是仲夏之夜太短了。仲夏:指夏季的第二个月,即阴历五月。苦:恨,遗憾。因为夏季昼长夜短,昼热夜凉,白天难熬,夜晚宜人。所以说“苦夜短”。
“开轩”句:意为打开窗户让凉气进屋驱除炎热。轩:窗。纳:放进,放入。
“虚明”句:意为月色空明.能看清楚极细微的物件。虚明,空明,形容夏夜月光皎洁明亮。纤毫:极细微的物件。纤,细小。毫,细毛。
“羽虫”句:意为各种有翅膀的小昆虫飞舞不停。羽虫:有翅膀的动物。这里指昆虫。
“物情”二句:意为万物大小不同,但情理是一致的.都想舒服适意是它们的本性。物情:事物的情理。巨细:大小。自适:自求舒适。固:本来。常:指本性,常性。固其常:本是它们的常性。
“念彼”句:写戍边士卒的艰苦。想那肩扛兵器的士卒。荷:扛。戈:古代主要兵器。
“穷年”句:意为整年戍守边疆。穷年:终年,整年。
“何由”二句:倒装写法。顺叙应为:互相望执热,何由一洗濯?意为大伙都互相盼望着,能有什么法子洗一洗,把身上的烦热制一制?洗濯:洗,洗涤。执热:制热,制一制身上的闷热。
互相望:指互相盼望。
“竟夕”句:意为整夜军情紧急.刁斗声通宵不停。竞:完,尽,全。竞夕:整夜。刁斗:古代军中用具。铜质.有柄,能容一斗。军中白天用以烧饭.夜晚就拿它敲击巡更。这里有指代军情紧急的意思。
“喧声”句:意为四面八方都是喧嚣声和喊杀声。喧:声音大而嘈杂。
“青紫”二句:意为即使有官爵的袍服穿在身上,也不如早日返回故乡的好。青紫:本为古时公卿的服饰。这里借指自己的朝中有个一官半职。这两句写诗人当时的内心活动。诗人在华州听到、看到、亲身感受到的一切.使他心灰意冷,在当下的朝廷中.这种官已没有什么做头,产生了不如弃官归去的想法。
“北城”二句:意为华州城楼上的悲笳长鸣.连鹳鹤这种水鸟也因无食可觅而悲呜着飞走了。北城:指华州。笳:乐器名。这里指军中号角。喻指华州形势吃紧。
鹳鹤:即鹳,大型水禽。形似鹤,亦似鹭,嘴长而直。翼长大而尾圆短,飞翔轻快。常活动于溪流近旁,夜宿高树。主食鱼、蛙、蛇和甲壳类。因天旱无雨,其食物皆干热死绝,无食可觅,故而飞离华州。此句也暗示诗人欲弃官离去的心境。
“况复”二句:意为何况这样烦躁闷热会更促使厌倦.所以强烈地思念国家时局的安定康泰。况复:表示推进一层的意思。况且。何况。烦:本义热头痛。引申为烦躁,烦闷。促:推动.促使。倦:厌倦。烦促倦:烦躁闷热更促进厌倦。激烈:犹强烈。时:指国家时局。
解读:
在现存一千四百多首杜诗当中,有一类描写酷热、干旱以及为求雨而焚起的大火,学界称之为“苦热诗”,共十一首。历来的选本都不选这类诗。然而,作为中国诗歌史上的特殊现象,杜甫的苦热诗自有其不可忽视的价值。倘若我们把它们置于整个古代诗歌的历史长河里,联系唐代的盛衰和杜甫的全部作品来考察,就会发现,杜甫的苦热诗不仅具有新奇的审美趣味,苦热诗表达了诗人对现实政治的不满,对现实风暴的激烈呼唤。对国运式微的感叹、对农人戍卒的同情和诗人在暑热中的躁狂状态激发诗人采取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激烈甚至极端的态度,诗人渴望大风雨的来临,渴望甘霖润泽百姓,渴有一种新的力量涤荡时代的沉疴。对凉爽的喜悦透露了他对烈火干柴般的现实强烈不满的心态和久藏的风雨情结。
首先,苦热诗反映了诗人颠沛流离、愁病交加的生存状态及相关体验。乾元元年(758年)六月。房琯被贬,杜甫亦受牵连,出为华州司功参军,适逢酷热,《早秋苦热堆案相仍》,次年又作《夏日叹》《夏夜叹》。理想受挫加上天气炎蒸.使杜甫对酷热十分敏感,以致“对食暂餐还不能”,“常愁夜来皆是蝎,况乃秋后转多蝇”,深受毒日之苦,“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反映出诗人迁谪异地时的不适。
除上述三首外,其余八首苦热诗皆为杜甫去官漂泊巴东湘楚时所作,它们是:《雷》《火》《热三首》《毒热寄简崔评事十六弟》《七月三日亭午已后校热退晚加小凉稳睡有诗因论壮年乐事戏呈元二十一曹长》和《多病执热奉怀李尚书》。透过这些作品,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诗人自身的现实处境,这是一种对现实环境诚实而又敏感的言说。
其次,苦热诗直接描叙了国家之危、百姓之灾、征夫之苦和诗人忧民之思。杜甫在自己遭受酷热干旱之时,总是由己及人,时时处处流露出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注。纷乱的政局动摇了李唐王朝的根基,杜甫在汗流浃背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国家的统一和安定。每逢旱热,受苦最深的便是征夫和农夫,杜甫在苦热难耐的时候想得最多的也是他们,十一首苦热诗中有六首表现了百姓之苦。同时他还从实际出发提出了抗旱之道。杜甫对巫术求雨持否定态度,并有针对性地提出自己的抗旱之道。他甚至有时候还认为,干旱是由冤狱而起,当权者应该整顿吏治,方能甘雨大降。他始终“必甘雨大降”。杜甫始终着眼于明君与气候、政治与国运、官府与人民的关系去思考抗旱之道,并强调指出社会混乱、行政失范会加深干旱的损失程度,杜甫的这种救灾思想无疑超越了他的时代,这与他始终关注现实、思考现实又洞穿历史是分不开的。
最后,杜甫苦热诗中对苦热、灾异的叙述,隐喻了唐代国运衰微的现实。诗中苦热体验的真实在于它不是对盛唐时候自然环境的体验,而是唐朝盛极转衰时诗人对自然环境与社会现实的综合体验,诗人对炎热、旱灾、大火的描绘无不对现实具有隐喻、预言色彩,谶语式的超现实描写。诗人对种种灾异的现实非常敏感,因为古代常把国家兴衰或重大变故同自然现象联系起来,天灾与人祸的实况就通过杜诗中这些怪力乱神隐喻出来,这是苦热诗的第三个层面,诗的现实性与艺术性正是在此层面完成了同构,诗的怪异之美正是此层面的隐喻与预言在艺术上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