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风中邂逅淮阳
我们以阅读的方式相遇相知
赵丽丽
第一次遇见淮阳,是在初中语文课本《陈涉世家》中。在老师摇头晃脑地讲着陈胜如何志向高远时,我的脑海里便出现一幅画面,一位青年长工在陇上小憩,和同伴相约“苟富贵,无相忘”时被嘲笑,发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感慨。随后,这个青年和他的九百多名伙伴被朝廷派出戊守渔阳,因连绵的大雨羁绊了行程,在进退都是死罪的情况下愤而杀尉,一路打打杀杀浩浩荡荡攻进陈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农民起义政权——张楚。陈国即现在的淮阳,那是公元前209年。当时便想,这该是怎样一个古老的地方啊!
进入县城才发现小城四面环水,城湖里蒹葭苍苍,古城就在水中央,很像一幅水墨画中的江南水乡,诗意而祥和。厚厚的青砖,古朴的街道,古老的建筑,无不烙上历史的痕迹。
同学素芝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家乡名胜,太昊陵、画卦台、弦歌台,这些只有在历史书上才能见到的景点,一一映入眼帘。印象最深的是弦歌台,相传是孔子周游列国时遭困厄绝粮,累累如丧家之犬时的居所。芝指着茂密的像芦苇一般的植物说:孔子就是靠着这些蒲子维持生命的,且留下“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的名言。这个历史故事一下子颠覆了我对孔子的印象。在这之前,孔子之于我的就是克己复礼、迂腐、呆板、反动阶级的代表,是要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孔老二”。凭栏眺望,浩浩汤汤的湖水汨汨流淌。一个为理想四处奔波,到处碰壁却痴心不改,绝粮七日歌声不衰的先贤圣哲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面前,令我崇拜,令我景仰!
那年春天百花正艳,新结识的同窗好友素芝邀我去她家。同学素芝和我同是当年的小文青,我们志趣相投,惺惺相惜。更何况,她的家在淮阳,那是我很久以前就向往的地方。如约同行,那时的我们风华正茂,恰同学少年。
素芝的父母淳朴善良又热情好客,极尽丰盛地招待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黄毛丫头。在她家,我第一次吃到她父亲用蒲子做的菜,蒲菜的细腻白嫩和甜脆可口让我记忆犹新。
董老伯父儒雅博学,见我对蒲菜青睐有加,便告诉我:蒲菜又叫“圣人菜”,是当年孔子绝粮七日赖以裹腹的救命草,中原地区也只有淮阳城湖里有。别看它只是水中的一种植物,历史却很悠久。《诗经·陈风·泽陂》中就有记载,“彼泽之陂,有蒲与荷。”一句中的“蒲”说的就是它。
这种植物在几千年前就出现在《诗经》里,出现在劳动人民的歌声中?太古老也太神奇了?由此,我对淮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拜读《诗经·陈风》中的每一篇诗句,探寻淮阳古老的传说,在尘封的史书中追寻它的足迹,不经意间在陈风中邂逅淮阳。
淮阳,古称陈国、陈州。“本太昊之墟,周武王封妫满於陈,春秋时楚灭之.秦灭楚,属颍川郡.汉高帝分颍川置淮阳国,後汉章帝改为陈国……隋开皇二年改为沈州,大业二年废沈州入陈州,三年改为淮阳郡.武德元年,复为陈州.。”这不是简单的文字堆砌,这是一部厚重的历史,这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和成长史,是华夏文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画卷。
在史书中还记载着这样一种传说,可以上溯到6000多年前。相传,始祖太昊伏羲氏率部从甘肃天水千里迢迢一路向东,最终定都在水丰草美良田沃土一马平川的宛丘。他“一画开天分阴阳,推演万物定乾坤”,在以陈为中心的黄淮平原上,拉开了华夏文明的序幕。他发明网罟,教民渔猎畜牧,开创了原始畜牧业;他制嫁娶之礼,使原始生民摆脱了愚味的群婚状态;他以龙纪官,号曰龙师,分理海内;他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中观万物,创立八卦,结束了结绳记事,开创了人类文明的先河。他的一系列的发明创造,犹如永不熄灭的明灯,照亮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伏羲因此成为一个划时代的人物,被后世推崇为“三皇之首”、“人文始祖”,成为中华民族尊崇敬重的人祖、龙祖、中华共祖。这就是当年的宛丘,如今的淮阳,一座浸润在古老传说中的小城。
作者和著名作家刘枢尧在太昊陵合影
素芝毕业后先后在淮阳县太昊陵、博物馆和宣传部工作,对于热爱文学的她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她很快深入到浩瀚的历史文献中潜心学习,不几年便成为当地知名的伏羲文化研究专家。刚毕业的那几年,我每年都会应邀去逛二月二庙会,每次去都能感受到陈风无处不在,每次去都会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感受。
记得那年二月十五逛庙会,朝拜的人熙熙攘攘挤满了太昊陵,人山人海。一群身挂“进香会”红黄布条的老太太,一身黑衣,一步一叩首来到大殿外。同学芝说:这就是老斋公,要跳担经挑了。这种集祭祖、娱神、求子为一体的祭拜形式与古陈国崇尚巫风盛行巫舞有关。
不一会儿她们便开始跳舞,四人一组,一人手敲竹板,三人肩担花篮跳舞。时儿抬腿,时而舞臂,时而飞转,口中念念有词:天上神留下他兄妹二人,无奈何昆仑山滚磨成亲,日日月月生下儿女多对,普天下咱都是龙的子孙······表演者虽都年过半百却身段灵活,舞步轻盈。当舞者头上的黑纱相互绞缠,却又自然分解时,芝侃侃而谈地给我讲解道:这是“剪子股”。一人在前,两人随后穿叉而过时,要背靠背,使背后下垂的黑纱相互交合,象征伏羲女娲的交尾状,其形状与东汉武梁祠石像之一图相似。当一人走这一条路线,而两人走另条路线像拧麻花似多次重迭在一起时,其形状与隋高昌亚洲腹地考古图相仿,这是“铁索链”;一人在前,三人朝一个方向沿履而舞,节奏慢时,步履象蛇在蠕动,节奏快时,又像蛟龙在盘旋表现了伏羲、女娲人面蛇身的形象,这是“履迹步”。老斋公们面色黝黑,声音低沉而沙哑,她们神色庄重虔诚地倾诉着对先人的敬慕,讲述着地老天荒的传说。
作者和好友董素芝在龙湖合影
穿越时空,我仿佛看到远古的陈国大姬(周武王的长女)在宛丘之上热舞奔放,在宛丘之下欢舞翩然。(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坎其击鼓,宛丘之下。《诗经·陈风·宛丘》)看到东门有白榆宛丘有栎树,子仲家的姑娘在树下跳舞。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诗经·陈风·东门》)看到皎洁的月光,照见姑娘娇美的脸庞,娴雅苗条的倩影,牵动少年深情的愁肠!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诗经·陈风·月出》)这就是当年的宛丘,如今的淮阳,一座弥漫在陈风雅韵中的小城。
应同学素芝邀请参加“知名作家看淮阳”活动已是三十多年后的今天。素芝已是当地知名作家、当地作家协主会席。当年的文友们怀揣着梦想天各一方,诗歌和文学已经被岁月珍藏。只有芝不懈地在创作的道路上独行,品味着创作的艰辛,收获着成果的芬芳。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三十多年过去。
再次流连在淮阳古城,大街小巷仍弥漫着远古的味道,无论是泥泥狗、花棒槌还是子孙窑,古风遗俗举目可见。琳琅满目的泥泥狗,大小不等形态各异,奇禽怪兽达300多种,被海内专家誉之为“真图腾、活化石”。这就是淮阳,一个令全国信男善女及世界各地华人争相朝拜,寻根祭祖的地方;一个让现代人感受上古遗风,领略华夏民族深厚文化内涵的地方。
故地重游,寻访先祖遗留在古城大地的印记,太昊陵、画卦台、玄歌台·····在数千年的晨钟暮鼓中历久弥新,依然肃穆庄严地耸立在斜阳中。顺着龙湖沿着木栈桥缓缓而行,一碧万顷的龙湖水光滟涟。已是深秋,万亩龙湖里蒲已苍老荷已成殇,却依然在时光里低吟浅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陈风习习,润物无声。
赵丽丽 ,笔名静言。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河南省沈丘人。九十年代末开始创作,有文散见各级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