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那些经历苦难的人
(朗诵者:自洽)
本来我不太爱想苦难,觉得回忆苦难类似于从心底里再经历一次不堪,依然辛酸不已。那些苦难没有给人更多的滋养,只是感到生活实苦。
但我大了一点,偶尔也会在想起某人时想起他经历过的苦难,觉得这些人应该享受更好的社会福利和情感慰籍。
我的姥爷
印象中,我的姥爷一直是个沉默少语的人,高兴起来也只是抿嘴微笑。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微抬着山羊胡凝视远方。以前我经常在想,他到底在看什么呢?远方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后来我知道,那双灰蒙蒙的眼眸前面,有太多东西了。
一幕:我外太奶奶丈夫刚逝,悲伤未去就为了逃避被卖,扁担挑着十岁的姥爷和他的双胞胎哥哥,从夫家逃出来,到小山沟艰苦生活。大了一些,国民党的军队要招兵,想带走姥爷,外太奶奶拿十块钱换了一个更穷人家的小子顶替他。
二幕:我姥姥是地主家的小姐,因为成分不好,嫁给姥爷,而她在十来岁的时候躲在屋子里,亲眼看见土匪为了勒索钱,拿着烧红了的铡刀,把她的妈妈活活炼烤的像一只干小的猴子,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在生下第六个孩子的不久,姥姥得了痨病,咳嗽起来整个人像风中飘摇的叶子。没多久,她就留下几个孩子和我姥爷离开了人世,还不到三十五岁。
三幕:我的姥爷不想孩子们在后妈那里受到丝毫委屈,再也没有续娶。条件再艰苦,孩子们都在逐渐长大。最小最漂亮的女儿六岁时发高烧,去赤脚医生那里打了一针后,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只剩下毛乎乎的眼睫毛在听到声响后忽闪忽闪,转动着的大眼睛上一层灰雾,遮住了她六岁前能看到的一切美丽……
四幕:姥爷活泼聪明的小儿子长的很高,西北人的好体格。在十八岁的时候光荣的参军了,成了一名守护监狱的武警战士,姥爷觉得挺骄傲的。直到有一天,部队来了一封信,小儿子在执勤时,被不法犯人袭击牺牲了。这一次,姥爷眼泪都流干了……
我的奶奶
小时候我和弟弟很爱跟着奶奶混,也常在她家吃饭(我家分出去了),她每次都边说我们是“税务局派来的”,一边高兴的盛满饭,让我们吃美了再回去。
奶奶的衣服一定要有大口袋,如果没有,她自己就在里层缝一个,因为她走到哪里“捡”到哪里。口袋就像百宝箱,里面翻出来的有大豆、玉米粒、麦粒、螺丝钉、小垫圈、碎布头、小绳子、铅笔头……
小时候,家乡的冬日风雪常有,也比现在寒冷。在学校,不管多小的孩子,都要轮值早到教室生炉子。不到十岁的我掌握不了生火的技巧,这天又是漫天飞雪,我为生火犯憷。奶奶承诺帮助我,我心里既觉得解了自己的难,又不好意思。迎着风雪,我们奶孙二人赶到数里外的乡村小学,奶奶高超的生火技术很快把冰窟一样的教室温暖,也看呆了同学们,我异常骄傲。后来,我的一个姑姑为此痛骂我使奶奶辛苦,我难过又内疚,哭了很久。
奶奶的这些习惯和技能,全部来自于受过冷挨过饿的过去,至今她依然节俭又好吃,也是太想忘记过去的苦难了吧。
在饭店的桌上,她不断的提醒后辈们,“宁让肚皮撑破,不叫碗里留米”,连面汤都要喝干净。临别时看着桌上还剩的东西,奶奶一步两回头的那种神情,心里的可惜不知要留多久。
我的爸爸妈妈
放牛应该是一件极其无聊又费时间的事。我知道我的爸爸不喜欢。也是十岁左右的年纪,他亲眼看到了三个放牛的小伙伴在雷雨中被天上射下的闪电击中,瞬间毙命,就再也不敢放牛了。但是,难道十岁就不需要公分了吗?在生产队,这是吃饭的唯一票证。他被管理员驱赶,尽管一边怕失去公分,一边恐惧于那生死之隔的一幕……
凉意很重的春日凌晨,外面黑的还不见人影,我的妈妈从井里打上水冲洗前一夜刚刚捆好的菠菜,使其更鲜嫩。因为关节炎,她的手像枯枝一样,凉水中每一次浸泡都是煎熬。然后,她拖着车小心翼翼的去县城市场,消失在微亮的晨昏中……
燥热的夏日午后,即将来一场大雨,妈妈很担心晒在院子里的麦子。一米五的身高,不足百斤,却扛着一百多斤的粮食麻袋往屋里来回周转,每走一步都艰难异常……
深秋了,这是一年中最后一次在田地里浇水,正好赶到了深夜。妈妈像个男人一样,打着斗渠的堵口,这面土墙既不能被水一冲就溃,又不能太坚固,以至于需要泄水时一下子铲不开。冷的拿不出手的秋夜,她汗流浃背铲土做墙……
……
很早以前,有“忆苦思甜”这个课题,我越大越不能理解。谁不知甜好苦涩呢?难道回忆苦难就说明现在的甜是他人施舍给你的吗?抑或是现在就是真的甜了?谁又愿意真的去忆苦?那都是身上的伤疤呀,不仅再也不想经历,更不愿意去想。
上面的事,我能知道的这些皮毛也是自己看到了,或者其他人说起时我听到了,当事人从来都不说。他们只是越老越少语,那些苦难要么刻在脸上,要么刻在心里,但他们都愿意这些事像风一样消失掉,就像人最后化为尘土一样,或随风而逝,或沉入大地。
所以,苦难不提也罢,不值得赞美,更不值得以此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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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村头小芳
只说我们村里的事
也可能是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