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桃花岛和我的邻居们(作者 马淑宝)
我搬家到了城北,却常常想起住在城南时,桃花岛边的那些邻居们。
原来的小区靠近桃花岛,桃花岛靠近大运河。前几年实施了“引沂润城”,岛内的湖水不仅与大运河水相通,也与沂河水连接到了一起。人们都说,是沂运两河的水把邳州润美了,把桃花岛润绿了。小区里的邻居们,一天到晚只要有点闲暇,都喜欢往桃花岛里跑。
老魏算是小区里每天去得最早的一个。他当过兵,可能是部队养成的习惯,每晚看完《新闻联播》就上床睡觉,第二天早晨五点前就到了桃花岛,常年雷打不动。他在岛里都是沿着健身步道走步,走步时不大关注岛中风景和路上的游人,只是自顾自地走,还趁着走步的节奏,一前一后地抡起胳膊,用空掌击打着腹部胸部和后腰后背。从出门开始,直至回到楼梯口,基本用一个小时,都是这样的边走边甩臂拍打。白天,小区里不上班的老娘们聚在一起,有个王姐经常爱学他这个姿势,往往引来一阵哈哈的笑声,大家都知道她学的是谁。老魏回到家马上又骑上自行车上街买菜,等到小区大部分邻居都起床的时候,他已经把菜买回来了。要不是大家都熟悉,谁也看不出他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诗人”虽已年至耄耋,但身体硬朗。他也天天去桃花岛,但不像老魏那么有规律。他是个学究,爱写诗,已出过多本诗集,听说在国外的华人圈子里影响很大,还常给人发微信说是得了什么联合国大奖。邻居们不叫他真名,都叫他“诗人”。他去桃花岛没有固定的时间点,每天在家看书写诗累了,就踱着步子去了桃花岛。小区里的邻居说,就数他去桃花岛的收获大。前两年,老伴去世,一个人守着大空房子,非常寂寞,儿女们也都不放心。他天天在桃花岛转悠,忽然有一天遇到了“高小”的一个女同学,一见面就互诉衷肠,不几天,女同学就搬到他的家,住到了一起。“诗人”喜欢看一个个邳州名人石雕:邹忌讽齐王纳谏,奚仲造车,抱琴演奏《十面埋伏》的“琵笆王”汤应曾等,一座雕塑他能看半天。一天,他正在观赏“圯桥纳履”的黄石公和张良,见一对情侣过来,就主动介绍说:“'圯桥纳履’不应在睢宁的古邳,应在邳州的岔河,那里有黄石山,是黄石公研著兵书的地方;再说了,古邳是当年秦朝的下邳县城,张良刺杀秦始皇遭全国通缉,敢住在城里?”男青年接着说:“咱向上级反映,要求行政区划调整,把古邳划回邳州!”“诗人”摸着没胡子的下巴,学着黄石公的原话说:“孺子可教矣!”说完哈哈地大笑起来。
许老师是一名退休教师,个头高挑,秃顶,显得脸很长,头发虽然已秃到了中央,但四周的头发仍每天被打理得丝丝不乱。他喜欢去桃花岛摄影,每天六点前就到。上身穿着满是口袋的导演背心,手提相机,满园转悠。正常天气转悠到上午十点回家吃饭,下午四五点钟又去了。他最喜欢拍岛里的六保塔,从春拍到冬,能拍出不同模样的塔。春天拍百花丛中的塔,夏天拍满湖荡舟的塔,秋天拍红枫映衬的塔,冬天拍大雪压顶的塔。有时还在风平浪静的夜晚,拍出水上水下通身金光的塔。春天的桃花杏花,樱花玉兰;夏秋的桃子李子,木瓜石榴都是他拍摄的对象。还天天把自己中意的照片或视频制成抖音,在朋友圈里发,引来不少粉丝点赞。他不太喜欢拍山顶上的“精进堂”,他说不管什么时候去拍,那里都有对对情侣幽会,会遭到美女们的白眼。他还喜欢拍二十四桥,爱琢磨每座桥的造型,不管是单孔的,多孔的,圆拱的,平梁的,石头砌的,木头接的,他都拍得真真的。还常对人说,桃花岛的二十四桥很珍贵,按二十四节气取名,有书法名家题字,是一座“古代桥梁博物馆”。还说,古代诗人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写的是唐代的扬州,但到底当年扬州有没有二十四桥,查无资料记载,古今都存争议,现已无从考证。但是,我们邳州桃花岛里的二十四桥,可是实实在在的嗷!
周姐,爱去桃花岛跳扇子舞。一早一晚都穿着练功服出门,桃红的,天蓝的,月白的,换着穿,都肥肥大大的,衣襟垂到大腿弯,裤子虽然有束脚还是盖住了白色软底的鞋面。一头乌黑的秀发是染的。小区里的邻居都知道,她爱让人家喊姐。有一次去服装店,有一个年轻的女售货员问她:“奶奶看中了那件?”她脸一寒:“我有恁大吗?”那位小姐吓了一跳,赶紧改口“老姨要哪件?”她还是气得转脸走了。她爱和一伙老姐妹练扇子舞,扇子骨有尺半长,粉红色的或浅绿色的扇面,扇面比扇骨长出二十多公分。扇子常被舞得出神入化,一会儿似群雁领飞,一会儿如恋花的彩蝶,有时,几十把扇子瞬间抖开,同时发出“唰”的一声,如万剑出鞘,很是威风。但她常常缺席,因为孙辈们一来,也喜欢让她带到桃花岛去玩,就没有她的“天”(邳州方言,指时间)了。大孙子还好安排,已上了中学,带到桃花岛里的“运动天地”区域,有篮球场,排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台,让他自己随便玩就行了。但小孙女才三岁半,喜欢玩挖沙和滑假山,她是寸步不敢离。假山就是用塑胶做的两三米高的小丘,专供幼儿爬着滑着玩。她只要见到小孙女蹒跚着爬上假山顶,把塑料滑板往屁股底一放,她就紧张得嘴巴纠成了香菇头,随着小孙女的滑下,嘴里还不住的“吆吆吆”地叫着,直到小孙女滑倒坡底,才松了一口气说:“奶奶的,比干活还累!”
小区里就数老杨老陈和老贾去桃花岛的动静最大。虽然仅距三四百米,但他们还都是骑着老式自行车去,车上还捆满了长枪短剑。天刚放明,各人就身着练功服,骑着自行车,相互吆喝着,像是敌后武工队出征似的,一路向桃花岛飞去。老杨是师傅,年龄最大,老陈老贾已经跟他学了一个多月的太极拳了。老贾最小,刚退休,老杨有时还喊他“小贾”,他也乐意答应。桃花岛中的四方岛是他们固定练功点。岛里有一栋两层仿古茶楼,门上方题有“清风自居”四个字,楼上楼下可以看书下棋喝茶,茶楼对过有一四方古亭,亭与茶楼之间,有一“之”字形的连廊相接。廊东有一方牡丹园,廊西有片紫竹林。他们就在紫竹林边练功。他们先在栏杆上压腿时,就开始宣讲起国际国内的时事:美国总统特朗普又耍什么六页子(邳州方言,不着调)了;台独分子又有什么活动了;哪国哪国的综合军事实力如何如何了……他们每天有滋有味地说着,有时哈哈笑一阵子,有时还产生争执,但凡有争议,一般都以老杨的话为定局,因为他是师傅。他们练一套,就歇一会,喝点水继续侃。有一次,一对外地情侣向他们请教,问桃花岛有多大面积?什么时候建的?老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桃花岛有800亩,2002年李书记在任时开始建的,后来……”老陈抢道:“不对!桃花岛早先就有一些鱼塘和桃园,1992年撤县建市时开始正式建园,2004年李书记在任时进行了清淤、建塔、铺路。那时桃花岛只有六保河西350亩。”这时,老杨转身向紫竹林东边走去,看来是生气了。老陈没注意,继续介绍道:“到了2015年,在王书记的任上,改造扩建成了现在的桃花岛,包括六保河东一共980亩,若把大榆树风情街算上,总共1000亩整。”男青年佩服地说:“师傅记得真清楚!”老陈自豪地说:“我家老大在园林局,经常给外来参观学习的介绍情况,是他说的。”这时,老杨在紫竹林东边自己练起了陈式老架74式。老陈觉得抢了师傅的风头,赶忙走过去喊了一声“杨师傅”,没理。又急忙改口道:“俺哥,俺哥,早饭后,我把棋盘拿来,再带一瓶好酒,咱哥俩下盘棋,中午我请你喝一盅。”这时老杨才慢慢地还有点不情愿地停了下来,冲着老贾喊道:“小贾你也来,你当裁判,谁输谁请酒,到岛西边的窑湾郭二鱼馆,去吃地锅炖杂鱼!”
我的桃花岛边的邻居们,恋着桃花岛,爱着桃花岛,几乎每天都离不开桃花岛,我的心里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