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无聊斋
有文有艺聚
众家
近几年，随着闵庄生态的恢复，许多原本出去打工或在城里生活的人重回闵庄养羊种地。这样，原本全是留守老人的闵庄多了些许生气。我带朋友回闵庄，吃饭喝酒时，左邻右舍的哥哥弟弟怎样也叫不来。我知道，面对我从城里来的朋友，他们显得拘谨不自在。憨厚的绵哥有一次来了，但没喝几杯，醉了哭了。我以为他不胜酒力，孰不知那天他心上有事。
昨天闵庄下了大半天雨，河弟从镇上参加养殖培训，回来时看见我的车，他悄悄备好酒菜，发微信说，哥，晚上来喝几杯过个天阴。寂寞村庄的寂寞酒局，再找不见人。我爹、我和儿子，加上河弟绵哥5人，儿子喝了几杯觉得无趣，先回去了。我和河弟喝啤酒，绵哥和我爹一瓶白酒。一瓶白酒干了后，我才知道绵哥的酒量不差。
酒酣耳热之际，绵哥笑咪咪地讲村庄韵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村庄秘密，抑或是小村聊斋。这时，我想起那些成群结对的文学采风团，你们以这样的方式，永远采不到风，真正的风是《诗经》里的国风。真正的风让白鹿原上的陈忠实采了，让商州的贾平凹采了，因为他们的肌肤贴在大地上，他们在用心聆听大地。
“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永远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而是一切文艺创作的圭臬。到此一游的采风采访，接触的永远是生活的表皮。只有与他们坐在一起，推杯换盏间，像听聊斋一样听乡村野趣。你或能通过村庄秘密的探究感悟生活，思索人生。
二朵是个人物，种地养羊里里外外干活是一把子好手。她还有一项绝技，会骟羊，更绝的是，她骟羊是独立操作，不用人协助。小时候，那时我爹年轻，他骟羊时必须让我把羊抓住。但是，二朵一个年近花甲的妇人，却能单独作业。据说她腰里系个绳子，让羊倒立，双腿夹住羊的前胛子，把后腿别在腰间的绳子上，非常麻利地把羊蛋取出。完成从公羊到羊太监过渡，二朵只须区区几分钟。除了骟羊，对于羊的各种难产杂症，她也处之自如。所以，附近养羊的只要有羊产不下羔，都要找二朵。
二朵养了若干只母鸡，鸡在驴槽里下蛋，有一天她发现有条蛇吞了她的鸡蛋。蛇腰还有圆物鼓起，还未及消化时，二朵妈出现了。她当场缉拿，并把蛇泡了酒。绵哥去二朵家发现她家有两瓶酒里泡着蛇，其中一瓶里的那条蛇的肚子还鼓着有一圆物。那就是二朵妈的鸡蛋。
二朵二十年前男人死了，她一人拉扯几个孩子。如今儿女都在外。家里只有她一人。虽然说寡妇门前事非多，但是，也没人去像闵庄人找羊卜踪那样去探寻寡妇门前的脚印。更潇洒的是二朵基本上不回避这个问题。那天，有人不经意踏进二朵门，发现炕上平行摆着的两个枕头道出了秘密。就像仓央嘉措深夜幽会，天亮时回到布达拉宫，那条老狗没有泄漏秘密，但他雪后夜归的脚印说出了一切。一般来说，看破不说破。但是，大家对二朵，从来用不着拐弯抹角。问：“咋两个枕头？”二朵这次没承认，说我睡觉滚得歪，所以，用两个枕头。这个谎言说完，连长二朵自己都笑了。
二朵在地里淌水，邻村男友电话来了，对方说的无非是肉麻的想你了之类的话。她嗓门很大：“求姿势，想了就往过滚，还等怂呢!”。旁边地里的人听见了，问她是谁？她毫不掩饰：“除了那个驴婊儿，还能有谁”。
她与男人合伙买羊，20多个羊在男人羊群，狗日的把羊卖了，说丢了。这样吧，你晚上帮我淌水，我去找。其实，他在打麻将。
男人家什么活她都帮着干，剪羊毛、出粪。有一天，她在男友羊圈出粪，来了买羊的老回回，他刚从她男友家里出来，因为平时经常光顾，大家都熟悉了。老家伙点了一杠：“傻怂呀，别一家人吃好的呢，你还蒙着怂头在这傻干。”她锹一扔，骂了一句：“日他的个妈了，老家娘锅里炖的也是肉。”于是，发动三轮蹦子车，一股黑烟，绝尘而去。
据说他们最终崩了，有人问她， 这些年她总给你点钱呢吧？她不高兴地说：“那个脏钱能挣么？”据说被男人骗走了十几万。
宽爷今年85岁了，虽然精神不及当年，但骑着摩托车赶集，走东家串西家的浪门子不误。他买了十几只羊，有时白天去开着蹦蹦车给羊打草，夜里四点出门放羊，毕竟老胳膊老腿的，不宜久站。于是他背个小板凳，羊吃草时，他坐在小凳子上抽烟。
即使是这样，还有许多关于他的绯闻，说者绘声绘色、言之凿凿。绵哥老开宽爷的玩笑，说你过几天挑求一袋子苦苦菜，过几天揽上点沙葱往老相好家里送。尽拿些不值钱的东西日哄人。宽爷头一扬：“滚求地远远地，有你龟孙子啥事呢”。
所有的这些，姑妄言之妄听之。绵哥是老实人，基本上不妄言，说到关键处，似乎有所躲闪，河弟继续跟进，甩上几砣再闹两杯。我出门这么多年，没想到，这些老帮子的故事还多求地很呢。关于闵庄人物的种种传说我总是百听不厌，宽爷在我心中一直是个传奇。二朵在我心中一直像个侠客。他们身上那些带着人间烟火的东西种种，我从无半分不敬。恰恰相反，我觉得他们活得或许比你我简单、干净、纯粹。
作家档案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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