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峰小说丨荒边之恋（连载之四）

荒边之恋（之四）

任　峰

“李市长，我觉得这些年对农村、对农民的问题，上面有些重视不够。特别是一些乡村干部腐败的问题，抓得不力，有的即使过问一下也是走走过场。例如我们乡有一个村干部贪污村民的提留款，群众向上反映都七年了，到现在仍是不了了之。老百姓悲观地说：'我们还有活路吗，青天大老爷都哪里去？’这些乡村干部，官不大，胆不小，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都敢干。而老百姓直接和他们接触，在老百姓的眼里，他们就是党的形象，就是人民政府的形象。中国共产党是靠了农民才打天下的，可现在，农民和党、和政府有些疏远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我认为，十年二十年以后，中国最大的问题要出在农村。农村的人口膨胀问题不解决，基层干部的腐败问题不解决，要出大乱子。”刘流慷慨陈词，似乎已经忘了是在一位相当职务的领导干部面前。

“我认为，你们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一位人称“社会活动家”的女孩说。“据专家们预测，中国到2000年可以养活二十亿人。拿不久前进行的第四次人口普查结果十一亿六千万，就算十二亿吧，以此为基数，到2000年中国人口说什么也达不到二十亿。所以，我觉得你们刚才的担心是不必要的，也是不科学的。”她和李雅在一个系，是市里一位局长的女儿。

“你所说的预测不知是不是真正科学？姑且看作是很科学的吧，但这二十亿人中，到2000年的地位差别、经济差别、思想差别、生活资料分配差别等等，不知会是什么状况？假如二十亿人中，有五亿人有轿车、有洋楼，一切的一切都不缺，也就是说，这五亿人占有的生活资料比另外十五亿人还多。那么另外的十五亿人，温饱问题都不能很好地解决，社会还是安定不了。要知道，中国人的平均主义是很严重的。”一位哲学系的学生发表不同意见。

“中国农村经济、文化落后，农民的思想都还很简单，可以说中国最好管理的就是农民。这一点，就象头脑发达的人类，总可以主宰头脑简单的动物一样。十五亿人民由五亿头脑发达、经济基础雄厚的人领导着，是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社会活动家”说完，有些不屑一谈地撇了撇嘴。

刘流腾地一下站起来，“如果我再听到这位女士说出类似的话，类似的侮辱农民的话，我将退出这里。不过在这里我要借用萨迪的一句话：'从外貌看，人最高贵，狗最低贱。但圣人们一致认为：重义的狗胜于不义的人’，来挽回我们农村人的面子。”他毫不客气地对那位女“社会活动家”进行反驳。

“社会活动家”不解地看了看面带怒气的刘流，不高兴地说：“请问刘流先生，你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份了吗，我不过是个比喻罢了！”

“不！我并不过分。如果你这位女士是生在农村，或者说在农村生活过几年，你就能理解我这种做法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同样打个比喻，如果把祖国比做母亲，那么农民就可以说是长子。”

“社会活动家”想说什么，但一下子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客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李雅白了刘流一眼，然后用手轻轻拍着“社会活动家”的肩头说：“哥们，别生气。刘流他这人怪得出奇，讲话一点情面都不留，简直是头犟牛。”

“社会活动家”噗地一笑，刘流也笑着点点头。

“喔！今天来了这么多年轻人，你们都是小雅的同学吧？小雅，快把这些水果洗给大家吃，今天天气有点闷热，街上的人也多，挤得简直让人受不了。”推门进来的，是位五十多岁、微微有点发福的中年妇人。从她那与小雅十分相似的双眼上，可以知道她是小雅的母亲。她嘴里热情地与大家打着招呼，同时把手里的一袋水果递给李雅。

年轻人站起来，“阿姨”“阿姨”地叫着。她把手一伸：“都坐下，都坐下，自己家里还客气什么？好啦，小雅要不你来陪同学说话，我去洗水果。咦，老李也在场呀，一脸的严肃，跟孩子们在一起掺乎什么哪？”

“哎，没有调查可就没有发言权呦！这些客人是我特意请来的，我们谈的，可都是国家大事呢。”李保国说。

“妈，爸叫我们刚才谈的中国潜伏着许多大危机的问题给吓住了，心里正在忧国忧民呢。您要再浇把火，憋坏了市长大人，咱俩可赔不起。还是温柔点吧，妈咪。”李雅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

客厅里响起吃水果声、喝水声、磕瓜子声，一时间大家谁也不说话，似乎还陷在刘流刚才提出的问题里。

李保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今天我就陪大家先谈到这里。刚才谈的问题，也不是一两次就能扯清了的，以后有机会咱们再接着聊。过会儿我还要到市府机关，为明天的一个会议做准备，中午由李雅陪大家在这里吃顿便饭。”他停顿了一下，向刘流和李雅说道：“你们两个到我书房来一下。”

几位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是说：“无缘无故只让他们两个去干吗？”

刘流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又把市长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他六十岁上下的年纪，棱角分明的脸显露出刚毅顽强，乍看浓黑细瞧已有几根银发的小平头和笔挺的腰杆，很容易看出他是军伍出身。

“走呀，刘大怪人！还愣着干吗？”李雅用手拽了一下刘流。

两个人走进书房。

“小雅，你刚才在我耳朵边上说的事，是真是假？”李保国面色严厉地问女儿。

李雅一下子摸不透爸爸的意思，以攻为守：“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李保国没有回答女儿。他把脸转向刘流，两眼盯了有半分钟，才突然哈哈笑道：“小雅，你的眼光不错呀，看上了一位人才。”

“何止人才，简直是天外来客！让人摸不透看不清的。”李雅有点生气地说。她对刘流刚才对“社会活动家”的态度还有些耿耿于怀。

“我打算把你留在本市，到市政府政策研究室干几年，你看如何？如果能做出些成绩，我还可以把你介绍到省委甚至中央机关去。你是我苦苦寻找好久都没遇见的人呀。说句实话，小雅也许有点配不上你呢。”李保国拍拍刘流的肩膀，又说：“我留你在本市可不是任人唯亲哟！”

“请原谅，李叔叔，我不能留在这里。前天，我和刘坤已把申请分配回家乡的报告交给了学校分配小组，估计能够批准。家乡太需要我们了。我们乡唯一的一所戴帽中学马上就要散伙，我不能眼看着那么多的孩子无学上没书读。我要从家乡做起，从基层做起，为家乡人能真正过上好日子，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刘流你留在城里，条件不是更好吗？不是能让你学的知识发挥更大的作用吗？申请报告的事，让爸爸帮你想想办法吧？”听到刘流连申请回乡的报告都交了上去，李雅很有些着急。

“李雅，谢谢你。我已经想好了，这辈子我不打算结婚生孩子了。中国人太多，祖国遍地都是'花朵’，那会把庄稼都挤坏的。我就先从自己做起，为减少人口做出努力吧。何况我哥哥嫂子已生了四个孩子，现在连吃的都没有。我打算替他们养几个，就算我没结婚已把孩子生过了。我早已说过，我不谈爱情。”刘流脸色平静地对李雅和那位想做自己岳父大人的市长解释着。

“你这个人太固执、太让人难理解了!”李雅把嘴噘得高高地说。

刘流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刘流你了解得似乎还不够—我决定了的事，是很难改变的。”

李保国笑了笑，亲切地说：“小刘呀，不要太悲观，也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小家庭还是要建立的，如大家都象你说的那样不结婚不生孩子，一百年后，中国怕是会自己消亡了呢。两性结合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基本现象。马克思、列宁、毛泽东这些伟人，他们都立志为祖国、为民族干大事，不也照样结婚，照样生儿育女？不懂得生活的人，不能说是一个完整的人。你说毕业后回家乡，从基层做起，这很好，我完全支持你，我等着你的喜讯。希望你回家后，不要忘了与我们多联系。婚姻的事，先放一放也可以，因为你们还都年轻，这几年多磨炼磨炼，干些事业，等出点成绩再结婚成家，也许生活会充实得多。”

封面设计：柴婉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