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颂歌》|长诗

夜色降临之后，我走在劳作过的田地里，只听见脚掌拍打紧硬地面的声音。

我将为抒情而痛苦，

为母亲的生产而痛苦，

然后写下不朽的诗章，

然后死去，和睡眠一样安恬。

1

浓密的大片森林是已逝者的房屋

鸟类留弃的种子

在沙漠的边缘

等待雨水、日光和温暖的空气

肥沃的泥土已经覆盖了它们

是什么力量驱使我走进这片树林

对死者的思考使脚步更加稳健

蓝天下林子安详

阳光的手指穿过它们

熟识的形体久已消失

唯有他们的话语

让我忆起雨水丰勤的夏季

我想象有些大理石的心脏

他们的泪水暗自流出

注入贫瘠的沙子里和老人的皮肤里

2

我用碧蓝的面纱笼罩大地和流水

我看见白雪盖住他们的屋顶

这是歌颂的时辰

吟咏之音如大雪封门

冬天的傍晚  它们

用寂寞的手指抒发爱情

我在他们大船的桅杆上飘扬

你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下埋藏亲人  怀念亲人

你所有的泪水

都是天上的雨水  所有的思考

都是泥土翻动的声音  牙齿呵

还有你咀嚼麦粒的声音

云朵使我困倦

这片神奇的林子奉献出

十二个月的风景四个季节的哭声

我用我全部的碧蓝

用生养你们海洋的颜色

护卫你的家园

我伸展永恒的手臂

3

飘泊如梦境

猎捕、耕种、恋爱或怀乡

你要停伫下来从梦境中停下脚步

复归于我的赤诚的儿子

在我凸现的腹部种麦插禾

土豆在泥土里翻滚

布谷鸟闭上眼睛

赞颂的歌声  大脑的蠕动

我的面孔将呈现这辽阔的原野

备受饥苦的兄弟我用头颅承受你们

只要我学会怀念就会有快乐的时光

面对广袤的泥土

你们屈膝如木  掘地造屋

陶罐盛装粮食和水

竹筒传递爱情

我的母亲会很好地抚育你们

我的桃形的心是你们冬日的茶点

还有心在悸动么

还有国王石雕的宝座么

你们挥泪如雨  汗如雨下

我的两肋将收集你们悲哀的骨骸

4

水流进我的口中

隐埋在眼睛和云朵里

还在树的根脉间流动

你充满我的血管和我的思想

我赖以生存的恋人用水来命名你

我的子孙也将浴过雨水的光辉

我歌唱雾气、河流和冰

我歌唱它完全不同的状态

我的生命才得以维持

我在女人身上得到的

还要在诗歌中吟唱的

我的皮肤  我的双足

还有我太阳的光芒

水会给予我呼吸所需要的一切思想

5

天空的远景淡漠之后

才会歌唱我和我的果实

我的枝条交错的顶棚  支撑天宇的躯干

还有我引火的骨头

在季风里我摇响每一片叶子

谛听它们发出金属的响声

季风之后我便消失

这里寒气逼人

白雪不停地装饰我的身体

这有灵性的自外而来的洁白

怀抱我颈上安静的头颅

没有诗歌的声音

沉思默想之后我停止一生的工作

静谧的、乌鸦的巢穴

硕大的果实

让你想象着天地间来往的动物互相吞食

发出骨骼粉碎的音乐

阳光周而复始

你的希望的种子

长做花朵  又回到种子

只有我的季节  才是你们休息的时光

6

我赞颂青草的头发

它传播死者的体温和希望

我会亲眼看见  它们幼芽的根

扎在我盛满露水的眼洞里

你渴望的罂粟消隐

粉碎的花朵  野草的断茎

黄昏慢慢落在地表

这能给我什么样的启示呢

我只知道蛇会苏醒

它们在我的头顶蜕皮

它们女婴的体态展露于风中

声音消失了  我的门扉上写着字：睡眠

透过房间的黑暗  我眺望远处飞来的泥沙

一遍遍刷新我的屋顶

为战争而出航的人把身体交给海水

为耕种而劳顿的人把自己交给大地

在最后一盏昏黄之灯的导引下

他们将灰尘满面  双目阖闭

聆听心灵最后的喧响

7

我还听见子夜的钟声敲响

它为每一颗心而吟唱

颂歌中的泪水  穿过我的双眼

去浇灌两岸的粮食

子夜之钟响彻我的肉体

在岩石所引起的震颤里

我朝夕相伴的鸟们归巢而去

余下的人  在欢乐中倾听

大雨过后房屋轻松的歌唱

我该在植物消亡之后

手抚琴弦  等待曙光来临

我听见子夜的钟声穿过森林

我的平原因之而光明如昼

在大火中死掉的野兽  美味佳肴的尸体

子夜的钟声将温暖地覆盖我的头颅

8

我为白昼而弹琴歌唱  也为

黑夜生产蜡烛的马匹  在这里

白天和傍晚同样寂静  灵魂啊

你们这些喧闹不息的花朵

如今殒落哪片泥土里了呢

献上美酒面包  门前垂下花环

是留给你们的纪念

我的心安恬如止水  活着的人

能忆起死者的话语

靠近太阳的地方是母亲的家乡

但我必须留在泥土里   偿还

出生的痛苦   我忍受比黑夜

还要漫长的寂寞  在寒冷中祈求

浓密的树林中花朵自开自落

没人欣赏它们的颜色的香味儿

林间的小路也匆匆而过

一头连着住人的地方另一头也是村庄

为生育而痛苦的母亲

手捧刚刚死掉的儿子

在太阳的光芒下缝制尸衣

在漫长的林子中制造儿子们的墓穴

1990年．内蒙古大学

【封面及插图：其其格·花朵 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