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6-旧物
加拉塔区某条街上的旧货铺子门口,陈列着乱七八糟的旧物,这对酒杯格外引人注目。似曾相识的造型,似曾流行的配色,杯口氤氲着的污渍,似低语着它们所经历过的故事。它们目睹过怎样的爱慕,爱抚过怎样的丰唇,品尝过怎样的甘露?它们经过何等浮华?因何流落至此?又如何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是的,有时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它们的生机。
一个老克拉,从破旧、肮脏、杂乱的工作室中走出来,撒着拖鞋,裤脚占满了油污,却有着坚定的目光,他的穿着像街角的印第安纳琼斯博士,他懂旧物,将旧物从续写不下去的故事里拉出来,放到街头,静待着下一个执笔人。我从他的摊子上买了几件旧物,他的眼里生了光华,收下里拉,奉上回忆。
奥斯曼时期的商队旅馆,规模巨大,犹如迷宫,如今却已沦为贫民窟。伊斯坦布尔老城区最蹩脚的落脚地,血汗工厂,带着非凡艺术气息的平民咖啡馆都坐落于其间。日出不久,这里仍未醒来,隔着肮脏的玻璃,偶望见这样一处旧货铺子,塑料骷髅,皮革野兽,玻璃珠子似静待着来访者。门窗紧闭,我不知道是我在望着它们,还是它们在望着我,它们在为我编造一段怎样的传奇?
这是一个离我们不远的旧时代,大胆的配色,粗糙的质感,透露着那个时代的特征。我们的国家费尽心力,从那个时代跨越到这个时代,物质生活极度充裕,衣食足知礼仪,精神世界也不可为不是极大的丰富了。是的,那个时代并不美,补不回去的光阴,充斥回忆的爱恋,透过这些旧物,将这些情感、这些符号赋予了“那个年代”,它才显得迷人了。
今年初,看过一本《奥斯曼帝国闲史》,封面上画着一位吸嗅着郁金香的奥斯曼大公。不想伊斯坦布尔是那样的爱着郁金香,就连阶梯也可以造成郁金香的模样。奥斯曼苏丹从破旧、寒酸、土味的旧皇宫,搬入低调、奢华、时尚的新皇宫,帝国却开始不断丢失着领土,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奥斯曼帝国彻底沦为列强附庸,凯末尔在这个烂摊子上建立起土耳其共和国。时代巨变,为适应现代世界新的政治、经济环境,土耳其不得不斩断奥斯曼的情愫,宗教、道德、阶级,被凯末尔儒雅的拳头砸得粉碎。但人们回想起奥斯曼时期的疆土,回想起奥斯曼时期的阶级,无不向往。他们向往着住在新皇宫里,享誉着统治欧亚的荣光。他们把对新土耳其的期许,贴在了旧奥斯曼的花蕾上,妄图着透过雾了的玻璃,看清那旧日的美好,也许这就是“呼愁”的本质。
一个面具?一幅兽鞍?不是古物,其来历却已完全被遗忘,是谁、因何、何时被制造,这些信息已完全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了,遥不可寻了。
一尊旧神?一座刑具?陈年旧物脱离了它的时代,来到了我们的时代,脱离了它的语境,进入到我们的语境,就像落入陷阱的鸟,堕入当下的往昔。
好像是一堆可以拼凑的废弃零件,又好像是一尊后启示录偶像。生锈的金属,工业化的造型,甚至找得到抽象的眼睛和嘴巴,腹部隐约可见神秘的数字,这一切可以说昭示着工业时代的颓败,个性化在工具化的烟海中沉浮呐喊,以及铭刻在“心”的堪堪淹没于一元论中的二元论意象。
卡尔.荣格博士给人类灵魂带上摘不下的人格面具,托马斯.库恩标示出理性的有色眼镜。人格面具成为人的本质,掩饰着、表达着、刻画着、抽象着;有色眼镜成为理性的本质,对公理的信仰,对媒体的盲从。这是一幅来自乌干达的奇特面具,不那么古,也不那么新,在图册上难以找到其同类,在江湖中亦鲜有其传闻。它究竟是该用于舞蹈戏曲?还是祭祀供奉?它脸上的斑点究竟代表了皮肤急病,还是对动物的拟态?如今,几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