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经理的管理方法
文/南亭(蕲春向桥)
自从前次真实反映打工生活的文章,《这样的工厂,倒闭是唯一的宿命》在本公众号上发表后,引起了一些朋友的反响,有读者朋友给我发信息,说写得真实,说出了他心中的话,叫我再写一些像这样真实地反映打工生活的文章。有感于读者的热情关注,就在下班后,抽空接着再写,把那家工厂里,我印象中记忆得较深的一些真人真事,再写出来。给风风雨雨的打工生活留下一些印记,让将来的我们不会忘记,让后来的人们能够知道,原来第一代打工人所走过的打工之路,是那么的坎坷和狰狞,这是我挤出时间写这些文章的目的。
大岭山镇的那间家具厂,虽然我在里面只呆了一年多的时间,但是在我的记忆里,它永远是那样挥之不去,时时浮现。原因就在于它是那么的混乱,混乱得让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以致于我后来进了另外的好些工厂之后,还是念念不忘它。
这间破烂、丑陋的家具厂,老板是名台湾人,在近两年的时间里,我只见过其人两次。他的工厂肮脏不堪,老鼠成群,但是他的衣服穿得却很干净,头发梳得油光可鉴,在工人面前趾高气扬的。老板在工厂露面的时刻很少,在其余的时间里,工厂的实际统治者,是湖南人欧阳经理和四川人余有国经理。这两人狼狈为奸,把工厂管理得乌烟瘴气,这里面没有什么公理、公平可言,整座工厂,实际上是他们两人捞取利益的一个特殊机构,而一些非其属系的外地员工,只不过是他们捞取利益的陪衬物和牺牲品。
在生产车间里,欧阳经理就是一个暴君式的人物,他凶狠而又狡诈,使用多种计谋,把工厂的诸多大权死死抓在手里,明里暗里攫取了多少财赃,不得而知,估计是很可观的一笔数字。总之,以一个公平客观的立场来评判,这间台资家具厂在十几年前的黄金时期就轰然倒塌,成为一片废墟砖堆,这与欧阳经理的邪恶管理,是有直接的关系。
欧阳经理是湖南江华县人,长得头大眼大,工厂生产部五六个班,每个班的主管和技术人员、品检人员,都是他的亲戚和老乡,他的哥兄姐妹、表兄表妹、同学战友、同乡同县人员……都围绕在他的身边指手划脚,叽叽喳喳,这些人在工厂里神气活现,趾高气扬,处处表现出比其他省份的人高出一头的优越感。这些人,不管是不是管理人员,在外省员工面前,他们个个以管理者自居,对外地员工呼三喝四的,姬指气使,好像这间厂就是他们家开的一样。例如,吃饭时,他们老乡总有人习惯性地随意插队,别省籍的人员不服,一旦有抗议,马上就另有江华籍的人发声:“晚吃一些会饿死你呀,看你那个熊样!”碰到这种时候,大多数人员都选择忍气吞声。
也有不服气的,当场回击,丢下饭盆碗筷吵起架来,顿时黑乎乎的饭堂一片混乱,招来保安奔来干涉,最后虽然争吵平息了,事情闹大了,江华人在此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捞到好处。可是到了下午,事情就来了,在车间分配工作任务时,在品质检验时,中午吃饭不服气的人,不是这里被找出了问题,就是那里要进行罚款,并且红色的罚款单要贴上饭堂门口处的黑板上,让人人都知道,这个报应来得是这么的快。
为了给总人数占全厂三分之一的老乡们捞好处,欧阳经理搞出了一个歪招,让在同一场地工作的人员,做着几乎一样的事情,收入却有巨大的悬殊。他在生产部实行“计件+计时”的混合管理办法。在一些没有多少灰尘,没有什么危险的岗位,他安插上他的江华籍的心腹亲信们,而在一些常年与各类刀刃、钻头接触的岗位,则全是外地人,这些与刀刃、钻头接触的岗位,尽是灰尘多,噪声大的地方。计件单价怎么定,全是他欧阳经理说了算,员工不得而知。只是每个月拿工资条时,计件人员的收入,总是计时收入人员的三倍之多。凭此一招,他的一众老乡们,都成了他的忠实爪牙,经常代替他在各处喝斥外地的员工们,妈的*,快给我干活!
每天早上生产车间各班组开会,上场发言的主管、组长、品管员、技术员,全是湖南江华县人,说着说着他们竟然讲起了难懂的江华土话,弄得下面外地的多数员工们不知所云,莫名其妙。人们对这间厂这个奇怪的现象多有反映,台湾老板对江华人在生产车间里一家独大也有不满,应该是骂了欧阳经理。骂是这间厂最真实的企业文化,不管发现了什么问题,上级对下级,同级对同级,都是通过骂人来进行沟通解决,上行下效,全厂几乎都普及了。初进厂的人员觉得有些怪异,但是只要做了三个月,也就习以为常了。
因老板表态了,为掩人耳目,欧阳经理把实木班主管——自己的表弟降为副主管,在全厂员工大会上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大公无私,对所有员工绝对公平、公正,安徽人王全权表现不错,现升为实木班的正主管。外地人终于也有晋升的机会,好多非江华籍的员工沧桑、苦老的脸上终于展出来一丝微笑。
没过几天,大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无论哪一个员工请假,王全权批准的请假单,到了欧阳经理,全被叉掉作废,只有副主管批准的,到欧阳经理那里才能得到他的签字通过。员工到仓库领材料也是一样,王全权签名的单据,领不到材料,是废纸一张。原来只有欧阳经理的表弟,现在的副主管,曾经的正主管的签名才有效。
安微人王全权这个主管,原来是没有一点实权的,被架空了。他急了,跑到办公室找欧阳经理理论。欧阳经理对他说:“你刚升上来,情况还不熟。先熟悉一下情况去吧,反正主管的工资给你提起来了,你还着急什么,你不是傻吗?”王全权被他说得笑眯眯地走出了办公室。待王全权的背影消失后,欧阳经理马上给台湾老板打电话:“王全权只是一味地要求加工资,工作上不负责任,躺在主管的位置上不干事,整天在混……”老板在国外气得咬牙切齿,说:“*他老母,马上把王全权降为副主管,他回来后再问问情况。”
当王全权的降职通知贴到饭堂边的黑板时,他气得午饭一口没吃,百思不得其解。下午,他心情烦躁地走到实木车间,有个江华籍的员工当着他的面,故意吊儿朗当,把一支虎脚做坏。王全权批评了一下,这个江华员工怒气冲天,操起虎脚产品就砸过来,把王全权眼镜打碎,眉角出血了,王全权在地上找眼镜,那江华员工又扑上来,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欧阳经理吩咐办公室的老大余有国,叫来当地治安队员来处理员工打架的事情。闹腾了一下午,吃晚饭的时候,小黑板上又贴出来红纸,王全权和某某员工打架,规反厂规,为公平公正,两人都各记大过三次,罚款三百元,都开除出厂。
天快黑时,西边是一片带血的残霞,王全权提着一个半鼓的白色的蛇皮袋,头上包着白扎布,带有斑斑血迹,低着头悻悻地走出了工厂大铁门,从此这间工厂再也不见他的身影了。他本是安徽省某山区的一个木匠,很有技术,进了这间家具厂,王全权满以为能发挥自己的技术特长,通过为工厂效劳,而让老家的一家人衣食无忧,但是他的这个卑微的理想破灭了,他得再次扛起蛇皮袋子沿街去找工厂,会不会睡大街,被查暂住证,现在谁也不知道。那个和王全权打架的江华籍员工,在下一次的招工中,仅凭欧阳经理的一个眼神,余有国经理又把他光荣地招进了工厂,并且被分配到一个轻松又有好收入的计件岗位上。
破陋的小镇上有一家装潢得很漂亮的酒楼,欧阳经理和余有国经理每个星期天都要在那里喝酒,他凭窗远眺,得意洋洋地说:“在这间厂里,谁也不要和我们斗,谁和我们斗,都没有好果子吃,整人的办法,我可多得很的!”说完俩人哈哈大笑,俩人狼狈为奸,常在一起策划密谋,互捞好处,大喝外地员工的血汗。在这间厂里,欧阳经理究竟做了多少陷害外地员工的事情,不得而知,但是他嫁祸云南籍员工马怀帮一事,我记得特别清楚。
一天晚上,欧阳经理在看录像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正在沿街找工作的小伙子,双目忧伤面容憔悴,形同乞丐,但身体看起来还健康,就是说话口齿不清,全是结结巴巴的云南土话。于是他心生一计,就叫这名叫马怀帮的人到工厂里做清洁工,每月工资四百元。马怀帮进厂后,十分感谢欧阳经理,到处说他的好话,说欧阳经理是个大好人,大善人。
这欧阳经理的一大帮老乡们,在欺负外地员工时,是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可是这批帮凶式的人物,平时自由懒散惯了,做事吊儿郞当,常常把产品做坏,尽管欧阳经理手段众多,会遮会盖,但有些时候还是难逃老板的追问。
一次,老板特别从越南进口了一批红木,要做一批虎脚产品出口美国。不料,这批产品在拼板班出了问题,有一些产品做错了,成为废料,浪费了不少红木原料。这拼板班的人正是欧阳经理的表妹、表兄等一众亲戚,这些人是不能处罚的。老板对这一批次的产品特别关心,亲自到工厂里查看生产情况,眼看真像是瞒不住了。
于是,欧阳经理想起了云南人马怀帮,叫他在晚上把这一堆已经上了油漆的红木虎脚拉到锅炉房里去烧了。马怀帮非常听话,用拖板车来回搬了几个来回,累得气喘吁吁,以为这下会得到欧阳经理的表扬,因为在他吃力搬运的过程中,欧阳经理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好像很欣赏他的样子。
没过几天,老板问起为什么新做的红木虎脚产品少了那么多,原因何在?欧阳经理说,是清洁工马怀帮拉到锅炉房去烧了。老板一听怒气上来了,马上叫保安把清洁工马怀帮找到办公室,他大声地咒骂着,办公室的天花板差点震坏了,马怀帮给吓蒙了,老板骂了些什么,他没听懂,只知道老板对他很生气。老板问了他几句,他哆哆嗦嗦回复的什么话,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听不懂。于是老板亲自下令,对马怀帮计大过三次,并罚他两个月工资,马上开除出厂。
云南人马怀帮又一次拖着白色的蛇皮袋子出厂了,这种白色蛇皮袋子是农村种田人买化肥得来的,结实耐用能防雨,是第一代打工人的标准配备,那里面装的是简单的行李。憔悴的马怀帮一步一步地走出工厂的大铁门,干了几个月,可是他的工资全被罚掉了,靠在围墙边想了半天,马怀帮这才想明白,原来大善人欧阳经理是在害他,可是此时大铁门已经关上,他有话也无处说。马怀帮的被开除,又让欧阳经理一众的老乡们,逃过了一次问责,又可以在这间厂里继续过他们的舒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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