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记之——钟和
钟 和
文／窦小四
母亲又给钟和盛了一碗饭，说：“钟和啊，赶紧吃，吃饱了回去，不然，林花又要说你是个逛山了。”
钟和嘴里提溜着一口面条赶忙点头应和着，母亲就下炕收拾碗筷。
然而，当母亲从厨房又一次来到上房里的时候，钟和却已经不见了，那只他刚刚提溜过面条的缺口了的陶碗还在炕沿上，可是铺在炕席上面的牛毛毡却不见了。
母亲不由得摇摇头又叹气：“唉，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生出这么个羞先人的东西来。”
村里人都知道，钟和是个惯偷，只要是他停留过的地方，总有东西要被他带走，简单地说，不管他去哪儿，进谁家门，总也不会空着手走。
钟和的这个行为贱了钟和，也贱了钟和的老母亲、老婆和孩子。每次谁家地里或者家里丢了东西，都会习惯性地骂钟和：“唉，看咋亏先人哩，下哈地他大……”
看着母亲难过，妻子瞪眼，钟和也想改，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他就是改不掉。比如今晚，在他提溜完面条以后，看母亲还没有从厨房回来，钟和就不由自主地在母亲的上房里用眼睛扫视了一圈以后，就更加不由自主地、动作娴熟地把铺在母亲的铺席上面的牛毛毡卷走了。
腋下夹着牛毛毡，嘴里哼哼着小曲儿的、疾走在夜色中的钟和，内心里充满了富足和快活，就如同此时此刻装满了母亲的手擀面的他的胃那样温暖。内心里满足而快活的钟和分辨不清楚，他的这种满足和快活究竟是来自于母亲的手擀面呢？还是他腋下夹着的他从母亲的炕席上揭下来的牛毛毡呢？还是说来自于这迷人的夜色和从他耳畔脸颊上轻抚而过的习习凉风。
夜色如海，无限无垠而静和静谧，疾走在凉风中的钟和感觉到好像有一枚硕大的白月亮，从他的体内升起，这白月亮是那样的水白胜雪而又庄严不可侵犯，恍惚中，钟和闭上了眼睛，他要全身心投入地去感受和体会这枚从他的体内升腾而起的大白月亮的神奇和美好。
随着夜色愈发深邃而凉风愈发坚硬起来的时候，依旧闭着眼睛享受着他体内那枚硕大的白月亮升腾而起的盛大和美好的钟和，突然感觉到自己也好像随着那枚白月亮而慢慢离开地面，升腾而起了……
人们寻找了一夜，终于在老虎沟里的一棵树根如同龙虬般盘踞在地表上的大槐树下找到了钟和，他安静地躺在错综复杂盘踞着的树根中的一个被雨水冲刷地很深的坑窝中，面色如土，气若游丝。
被众人合力抬回家中的钟和，三天三夜一动不动，宛若死人，只胸口剩余一点温热没有散去。人们都说，钟和活不了了，钟和这个人人痛恨的贼这回真的是活不了了。
可是，就在第四天的天刚蒙蒙亮，在舒了长长的一口气之后，脸色如土的钟和竟然就端端地坐直了起来，把一直趴在炕沿儿上哭的林花吓得站起来，战战兢兢直往后退。
吓坏了的林花呼喊了众人来，又由乡邻喊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给钟和把了脉调了药灌下去以后，钟和的脸色和气息才逐渐显示出是一个活人的迹象了。
说来也怪，经历此番劫难的钟和，竟然就改掉了走到哪儿都顺手牵羊拿走人家东西的毛病，可是，改掉了这个毛病的钟和却像是疯痴了一样，一天到晚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旁人听不懂的话，念着念着，他就会突然大声地说地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而那被钟和在念念有词之后，突然大声地说出名字的那个人身上，却总是会奇怪地发生变故，有福有祸，有病有财，毫无规律，说不准。而凡是没有被念叨到的人，都平安无事，日子过得像往常一样无风无雨，稀松平淡。
比如，在村里刚刚疏通了电以后，钟和突然就在念念有词了几天之后，突然说出了“宗继业”三个字。
于是，宗继业的父亲宗仕道就很害怕，因为宗继业从小身体羸弱，是个病怏怏的娃，如今勉强长成了一个少年的样子，却依旧走两步路都要喘很久，气上不来。
因此本来就心里惧怕的宗仕道就愈发寝食难安，坐卧不宁。然而，让他担心的事却终于发生了，就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晚上，从高处落下来的电线，神不神就打在了因贪玩而在院中玩水的宗继业头顶上，呲呲啦啦几声响之后，宗继业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痛不欲生的宗仕道一边抱着儿子往赤脚医生家里跑一边泣泪和流地骂钟和：“钟和，我把你先人亏下了吗你打这么害我着，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这骂被钟和的妻子林花听到了耳朵里，难堪不过的林花跪下来摇着钟和的胳膊求他：“大佬家呀，你赶紧再别叨叨了啊，都快害死人了啊，你钟家的先人都快被骂死了啊……”
可是，呆坐着的钟和依旧面无表情，只嘴里念念有词念叨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然而，奇迹发生了，就在宗继业被电击中之后的第三天，昏迷的宗继业从床上坐了起来，面色红润，面色红润的宗继业突然张口说话，一改往日的病病恹恹的样子，竟然声如洪钟。
半年之后，这原本羸弱了十五年的宗继业，在十六岁年头上，终于壮硕地比普通同龄人都更加高大威猛。
于是，乡邻们啧啧称奇，于是，乡邻们都奔走传说，说钟和是大能人，能吐纳天地，预知人间，而左右祸福。
如此三年之后，突然有一天，钟和在嘴里一阵念念有词以后，就开始念叨起他自己的名字来：“钟和，钟和……”
林花一听，就心里一紧。
果然，没过多久，钟和就悄无声息地殁了。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公开出版发行，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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