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另类浪漫
一直想写一写老头的事情，苦于于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切口，直到我们一起去买油烟机上的过滤网和排气管回来，他说：现在不要换了吧，等过年再换。我觉的奇怪，配件是因为需要换才去买的，干嘛要等到过年再换呢？老头说：等孙子回来过年时就都是新的。我说：难道你要抱着孙子指给他看：你看你看，我们家的抽油烟机的过滤网和排气管都是新的？我被自己的质问逗笑了，突然觉得，这老头浪漫的这么另类。这样一想，就有一种电光火石的感觉，对，就写写老头的另类浪漫。
老头在应该正常浪漫的时候，是相当抠门的。有时候在家里没话找话我问他：你爱不爱我？问很多声他象没有听到一样，直到我逼问起来，他才说：我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有时候我做了好吃的东西，问他：是不是很好吃呀？他说：哪有你这样提问的？你应该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就回答还可以。你这样问叫我很难回答。总之，要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听的话不容易，更别说什么甜言蜜语了。就这样的一个人如何和浪漫挂上钩？但他那个“等孙子回来都是新的”的想法，一下子让我看清了他另类的浪漫来，而且越想越觉得，一个不屑于正常浪漫的人一旦另类浪漫起来，非常任性。
儿子上大学后就离开了家，直到他参加工作，他的房间都保持他在家时的样子，这都是老头的坚持。有时候我觉得自家人的东西用哪都一样用，老头却坚持说那是儿子的被子，那是儿子的房间，不让乱用乱动。他还把儿子从小学时的试卷、喜欢的画报、海报等东西，一律归置好。开始我只是觉得他是在保存一份念想、寄托自己的父爱。后来，儿子休假回来，他会有点自得地向儿子讲解他的归置，那神情分明是以为自己的所为正是儿子的意愿，在找寻父子之间那份默契。但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到，这正是一个父亲的浪漫。这份浪漫让他固执地维持着儿子在家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如此种种的条条框框。
儿子不在家的时候，老头从来不说他想念儿子，如果我说想念，他还会取笑我，甚至故意逗我说：你肯定是假想。在我忘记想念的时候，他又会说：你现在是不是想给儿子打个电话？把我的念想又勾了起来。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很享受地听着，听完了问这问那。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他的提醒下打了电话，看到他心满意足的样子，总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因为那个时候，真正想念儿子的人是老头而不是我，我一不留神当了他的传声筒，而到我自己想念的时候，他又可以取笑我一番。他觉得这样的挑逗很好玩，把它玩的炉火纯青，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露一手。
在孙子满周岁生日时，老头大大地浪漫了一次。那天，看儿子发过来的孙子的视频。我们有这样的一段对话：
我：好想抱着他咬他一口。
老头：要不他过生日时你去抱他一下，咬他一口？
我：我刚去过成都，说好了过生日时不去的。再说我周五工作室有活动，很忙。
老头：订周五晚上11点多的票，才三百多。周天晚上回来七百多。一千多块钱就可以去抱抱他。去，还是不去？
我：你不要点这个眼，会害我动心的。我一个人夜里来夜里去心里有压力。
老头：要是我陪你一起去呢？
我：你别这样子说，我要是动心了你可没有后悔的机会。
老头：为什么要后悔呢？现在订票好不好？
我：订！你陪我去，那就一定要去！
在订票之前，我还提醒老头和孩子们通报一下，他说：不用通报，把订票的信息发给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结果订完票后，儿子说他们准备带孩子去西岭雪山过生日，当他们准备取消行程时，老头果断地说:不要取消，我们去不要打乱你们的计划，我们一起去西岭雪山。后来，有了我记录的《我在西岭过生日》的美篇。老头硬是把自己一个人的浪漫扩大成一家人的浪漫。
2017年，老头做了一件非比寻常的浪漫事。这一年，我上半年在屯昌支教，从六月份到八月份，参加中考命题、去成都带孙子，与老头聚少离多，他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孤家寡人的生活。七月份，他因公去欧洲考察，回来后在网上报了一个英语口语学习班，一来打发多余的时间，二来学好英语口语，说是退休后带我去周游世界。为此，他将在两年的时间里完成360个课时的学习，每个月付出1千多元的学费。无论是在费用上还是时间上，他将为这件事情付出惊人的数字。
我有很长的时间不能接受老头的这个决定，因为我觉得这个学习没有必要，而且网上有很多更加廉价甚至免费的口语学习。老头说：他在国际航班上，乘务员问他吃饭时要不要叫醒，问了三遍他没有听明白，在国外成了哑巴，这些都让他非常惭愧。又说，只有花高学费才能逼着自己坚持下去。还说：他学英语又不是做坏事，如果我再啰嗦，他更要坚持下去，一直学到退休。
老头的工作可能有出国的机会，可能也有和外国人打交道的机会，他还有一个习惯，自己去过好的地方总想有机会带我去一趟，现场告诉我怎么怎么好，退休也有出国旅游的想法。他一意孤行做这件费钱又费力的事情，是因为他期待着一旦那些可能变成现实时，能够和人自由地交流。就如他小时候为共产主义事业而时刻准备着一样，他也自豪地为能用英语自由交流而时刻准备着。每当他非常投入地在网上和外教对话时，我可以想象他沸腾的热血和满怀的期待。每次听到他精神饱满地对着屏幕高声问候“hello！Teacher”时，我心里有一种和都德的《最后的一课》中，小弗郎士看到坐在教室后面的郝叟老头儿跟着韩麦尔先生念法文时，所涌起的感动与悲壮情绪。
如今，老学习了六十多次了，每一次他都是提前一个小时开始预习，然后是四十五分钟的对话。由于他表现好，培训机构还奖励了他100个课时，并且很快从三级升到六级。不过，当老师建议他学习六级的课程时，他打电话给机构负责人谢绝了，他觉得自己词汇量有限，还要在五级中多巩固一段时间。
这就是老头的另类浪漫，当他读了上面的文字时，说：有些牵强了，我查了一下，浪漫的意思一是富有诗意，充满幻想。二是纵情。你说的这些怎么是浪漫？我说：你这些事迹还不够纵情？还不够富有诗意和充满幻想吗？用时下流行的话说，你这类浪漫就叫作闷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