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和灰灰
故事要追溯到三年前的腊月,我在豳城的店铺因经营不善而关闭,所以就携带全家早早回到老家秦观,准备过个快乐的春节。
故乡秦观距豳城一百多公里,是黄土高原典型的黄土残塬地貌,窄长的塬面东西逶迤,南北沟谷里是窄长的川道,先辈们都住在沿沟畔的老窑洞里,如今却时兴起住平房和楼房,村民的房屋日渐向塬面中心的公路边靠拢,经济时代的社会环境诱导,使众多年轻的村民们都不满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更多人加入了打工的热潮,有些人进城混好了在城市买房买车,也就挤身为城里人,而更多人都像候鸟般随季节迁徙,农忙时回家务农,农闲时进城打工,也都是为了生活的延续。
那个冬天的秦观很冷,经常下雪,出外打工的都陆续回家,很多人都龟缩在家里看电视或打麻将,偶有晴暖的日子,村中央打谷场上才会聚拢一帮子聊天说闲挖坑掀牛九牌的村民,我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那样有些和暖的冬日暖阳里去打谷场的场边的人堆里凑热闹,并在距打谷场不远的路边看到灰灰和黑黑(黑黑和灰灰的名字是后来女儿给它们起的),我先是看到路边的果院里有一只老黑狗带着一只小灰狗戏耍追逐,后来又看到那只老黑狗带一只小黑狗在路边奔跑,我的女儿也看到那只小狗,那蹒跚着奔跑的小狗显然才出世不久,憨态可爱,女儿很是喜欢,吵闹非要抓养一只,于是我就有那块土场上的人堆里了解到关于那两只小狗及老狗的来历。
乡间的圈子相对较小,人与人熟悉,对村子城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土场上的闲人,天南海北的闲聊着村落里的大小事,乡村在他们口中本无秘密,所以一说起那几只狗,他们就如数家珍,说那只老黑狗是世诚家的,世城原来在家是做木匠,后来一家人去了西京城里打工,离家已近一年了,前几月还请人看门,并偶尔回趟家,后来就连家居都搬到城里去了,据说是开了一家包子店,生意非常匆忙。这家也就被搁荒了。没了主人,没人喂养,那只老黑狗就成了流浪狗,常年东家西家的串,抢点猪食鸡食,更多时就在人们倒置的垃圾堆里寻找食物。
在我的记忆里,秦观人养狗都是为了看家护院,老辈人养的狗都很高大,具有很强的威慑力,拴在果园瓜棚附近,很远的脚步声就会将他惊醒并狂吠不已,可不知从什么时候,那种高大威猛的土狗就不见了,农村人象城里人一样也养起了这种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哈巴狗,秦观人都称之为板凳狗,意思大概是因为它与农家常坐的那小板凳一般大小吧。几年间,这种小板凳狗竟越来越多,田野陋巷随处可见,但城里人养这种小狗是做宠物的,一般是为了打发寂寞,乡下人却并不寂寞,人与人之间有着传统的依赖和融洽,对大小动物的饲养都特别讲求实用,当拖拉机替代牛耕地,牛就逐年从村子里绝迹,养猫注定是为了捕鼠,养狗也一定是为了看家护园的,这种不经人一脚踢的小板凳狗,别说看门护院的功能有限,即使杀了吃肉,也真杀不出几斤肉来,所以许多人并不注重去深究其种系如何,价值如何,更不屑日复一日精心饲喂,象世诚家这种离了主人或被主人遗弃的小板凳狗自然也就成了流浪狗。
土场上一位老人说世诚家的那只老黑狗好象是住在沟边的一个废弃窑洞里的,生下的小狗狗不知是四只还是六只,前几天被几个小孩子抓走了两只,现在常看到的就是那俩只一黑一灰的小狗了。
因为是流浪狗,不牵涉给主人打招呼的事,当天回家时我就帮女儿抓住了那只小灰狗,我抓小灰狗的时候,老黑狗就在旁边狂吠,但它不敢靠近我,小灰狗没跑几步就蹲在路边的一个墙角,它甚至还不会咬人,女儿在后面驱赶那只老狗,我抱起它,就把小灰狗抱回了家。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灰狗,毛色总体呈灰褐色,四只脚爪却呈白色,前额和胸部也分别有一络白色,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在流泪,女儿将它放在一只纸箱子里,“灰灰”、“灰灰”的叫个不停,给它喂食它也不肯进食,怯生生地望着身边的人,可怜巴巴的样子,直到第二天它才开始进食,开始吃一点肉食。灰灰很干净,在放养它的纸箱里从不拉撒,急了会不停尖叫,放它出来,它就会很快找一处墙角拉撒,这使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一只出生在野外的小狗,毫无人教养,却亦几天里学会了走路,很自然的保持居所的卫生,我们聪明的人类,显然还不能与其相比。
养了两日,灰灰渐渐消除了对人的敌意,它肯在房间里悄悄走动,会接受除肉食外包括馒头、面条一类的主食,可妻子却嫌弃它的颜色是灰色的,更怀疑是一只草(母)狗,一直叨叨说应抓一只牙狗。把那只黑色的小狗狗抓回来会更好些,因为她听说那只小狗毛色很纯。女儿也同意,于是就摧促我去抓那只小黑狗。
我抱了灰灰,它静静地躺在我臂弯里,像一个亲和的孩子,短短几日里我们间已有了某种默契,多了亲切,少了敌意。我带着灰灰走到土场边的时候,老黑狗正带着小黑狗在冬日阳光下的雪地里玩耍,蹦蹦跳跳,踩出一地的梅花印,它们看到我就立时奔跑,并充满敌意的狂吠,我把灰灰在地上一放,老黑狗这才调转方向,望着灰灰轻吠,灰灰顺从地跑了过去,老黑狗就带上灰灰一溜儿跑远,可小黑狗却不那么容易就犯,它奔逃,虎视眈眈敌视着我,用尖利的小牙齿来咬我伸出的手,费了很大的劲我才抓住了它的脖子,在它的挣扎和尖叫声里把它带回家,女儿立即给它取名黑黑,黑黑显然比灰灰更强壮些,一放进纸箱几下子蹦跳就逃了出来,不得已我给它换了只大点的纸箱,它却不住的在纸箱里尖叫,吵闹个不息。
黑黑一直不肯吃我们给它留下的食物,而且它并不如灰灰般的讲卫生,动不动就在纸箱里拉撒,这令妻子很是反感,女儿也感到后悔,说她还是喜欢灰灰,灰灰乖,不会咬人,也听话。黑黑也是绝食了一天多方才进食一点点肉食,但它对饲喂它的人 并不友好,始终都保持着敌意,只要周边有脚步声靠近,就拼命的尖叫,在第二天下午我抱它出纸箱的时候竟然将我的手指咬伤了,我在去诊所包扎并打过疫苗之后终于放弃了继续收养它的念头。
像上一次换黑黑一样,我和女儿重新把灰灰换了回来,灰灰看到我很顺溜地被我抱起,没有躲逃,也没有吠叫,一声不吭地随同我回家,温顺地像个孩子,一回家就吃我给它准备的食物,可这次抓灰灰回来时老黑狗却远远跟了过来,一直在远方狂吠,直到我关上院门,依然在门外吠叫着半天不肯离开,我出门驱离,过一会就又会听到它的叫声,此后的几日里老黑狗老是来我家门前吠叫,有一次我忘记关门,只一会时间就发现灰灰不见了,跑出门发现老黑狗正在给灰灰喂奶,我驱赶走它,把院门重新关起来,灰灰神情沮丧地蹲在院子里半天不肯进屋,但此后一日日渐渐就习惯了,女儿叫它“灰灰”它就会顺从的跑过来,并不停地摇尾摆脑,亲昵的舔女儿的小手,蹦蹦跳跳地抢女儿手上的东西玩耍,却从来不会伤人。
“灰灰”已渐渐适应了在我们家的生活,渐渐就不用关门阻拦,它也不会逃走,即使偶尔出走,过不了一些时辰它就会自然地跑回来,它已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并认可了这个新家,这期间我也多次看到那只老黑狗和黑黑,它们或是在田间奔跑,或是在沟壑畔的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显然黑黑也渐渐适应了自我生存,它越来越跑的飞快,再抓它已极不容易。
过完元宵节,女儿又要进城上学,我们全家又回到了豳城开始新的生活,因为女儿的不舍,我们把灰灰带回了豳城,未过多久,我和妻子各自都找到了工作,陆续上了班,连女儿都很难顾及到灰灰,灰灰就成了我们的累赘,于是我把它送给我们院子的邻居,邻居孙娜娜公婆和丈夫都在国企上班,而且丈夫不久前已调离豳城到远离豳城的鄂尔多斯上班,留孙娜娜一人赋闲在家,孙娜娜每日除了上上网就是吃零食看电视,看到我们家的灰灰就非常喜欢,妻子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养,于是灰灰就成了孙娜娜的玩伴。
孙娜娜带走灰灰后就给“灰灰”改名叫“菲菲”,她每天专门给菲菲称排骨和牛杂,隔三岔五的带狗粮和小鱼给“菲菲”,对菲菲照应的相当细心,半年多的时间,菲菲变得皮毛滑嫩,学会了许多小动作,整天亲昵的与娜娜形影不离,娜娜给菲菲定期洗澡防疫,还给菲菲制作了许多套衣裳,早晚常看到娜娜牵着菲菲在公园的草坪上游戏。
那年国庆大假我又回到秦观看父亲,在家的里又看到了黑黑,黑黑也长大了,但很瘦,皮毛并不光鲜,甚至沾着泥巴,黑黑跑进院子里来吃鸡食,被父亲踢了一脚赶跑了,父亲边赶边叨叨骂个不休,说是害人的东西,我向父亲问起那只老狗,父亲说老狗死了,在公路上被车压死了,公路上经常有狗被压死,这并不稀奇。
第二年春节,有一段“菲菲”丢了,娜娜找我们问有没有看到她的菲菲,眼圈红红的,说她哭着一晚上都没有睡觉,后来娜娜四处张贴寻狗启示,悬赏三千元在小区终于把她的菲菲寻了回来,这时候菲菲已怀上了小狗,我女儿又吵闹,说阿姨的菲菲生下了小狗狗她又想再养一只,可没过多久,娜娜的老公就给娜娜在他工作的鄂尔多斯找了份轻松的工作,娜娜离开了豳城,走的时候把菲菲也带走了,妻子去送娜娜,回来后惊叹,说娜娜给菲菲缝制的衣服竟然有四十多套,装了两个纸箱,比我女儿的衣服都多。
岁月荏苒,去年秋天我再次回到故乡秦观,在路边见到黑黑时大吃一惊,才两年多的时间,我几乎不敢确认,但父亲说那就是当初我曾抓养过的黑黑,它已经脏的不成样子,身上的垃圾一串串,两只眼睛有一只已瞎了,一只也近乎瞎,挤成一条线,眼圈边尽是肮脏的分泌物,身上多处腐烂,慢腾腾的挪走中还有苍蝇随行,我问父亲黑黑为什么会这样,父亲说他也不知道是人打的或是病成那样子的。
金星狼 2011-02-27 13:43 星期日于庆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