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美食叶儿粑
早上五点多,叽叽喳喳的鸟儿就把人吵醒了,想睡懒觉也不能了——除了鸟儿的叨扰,肚儿也饿得痨肠寡肚的。
乡村的夏天,分外的昼长夜短,身体如葱茏的万物一样拔节,好像大部分的时间里,肚儿都是饿着的。
一听母亲说要做叶儿粑,顿时心里暗喜——可以犒劳犒劳肚儿了,在少有吃肉的年代,叶儿粑是较能扛饿的美食。
要吃上叶儿粑,却大费周章:清洗石磨,磨米浆,采桐子叶,猛火蒸叶儿粑。
早上,阳光还没有那么毒,地气也还没有上来,这是我们在田地里劳作的黄金时间。从地里回来吃了早饭后,我从水井里提水,然后与父亲一起推磨,母亲放磨。父亲有事外出,婶婶会来帮忙推磨。
放磨,也称看磨,就是用勺子将泡好的米一勺一勺地放进磨眼,每一勺不能太多,太多了会粗粝难吃,甚至蒸不熟。往往是劳力好的推磨,对放磨的人来说,似乎是一种“照顾”。
其实不然,在磨米浆这个环节里,放磨看似是最轻松的活儿,但最见人的耐心和定力——你每次舀起米粒,也要顺带舀起一点水,这样磨出的米浆才均匀、细腻——米浆的稀稠适度,将决定叶儿粑的塑形、成色和口感。
十点左右的时候,阳光陡然斜过屋檐,明晃晃地投下来,射得人眼睛难睁。
我早已汗流浃背了,便笑着叫母亲“放快一点”。母亲说,快放完了,再坚持一会。
母亲仍然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她的节奏。
叶儿粑,用的是桐子叶,它柔和慰贴,叶面宽阔。要爬上树选没有破损的叶子,叶面小的、不对称的自然不要。采摘桐子叶往往是男子的事,因为首先要能从心理上战胜蛰伏在叶子上的一种可怕的动物——八脚丁。
这个时节,正是八脚丁疯狂吃桐子叶的时候,它狰狞的面目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与叶子同一颜色的八脚丁匍匐在叶子的背面,听到响动,它的几只脚便是武器,全身绒毛竖起,手只要触到它任何一处,便会中毒肿痒难耐。
想吃叶儿粑,遇到拦路虎。就如欢欢喜喜去赶集,但必经别人家的院落,要提防恶狗突然冲出来咬人。无奈,只好绕到其他桐子树下。手拿一根棍子,先拨开叶面,见没有八脚丁,叶面宽阔、完好、对称,就赶紧采摘下来。
想吃叶儿粑,一家人都要忙碌。比我小的姊妹,早已在母亲的安排下清洗蒸叶儿粑的器物,然后准备柴禾、生火。夏天烧火,谁都会一脸的不情愿,小孩便一脸羡慕地看着哥哥姐姐配合父母做家务,总是将“我什么时候也长大就好了”挂在嘴边。
像农作物秸秆这样的毛毛柴,进灶后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蒸叶儿粑时是不烧他们的。聪明的姊妹自然是挑来粗大的干树枝或用树根辟出的木块,塞满一灶后远远地看着,燃到即将掉落时再传进去。
这叫看火。相比平时烧毛毛柴,烧火的人要超脱得多。
日常烧的是毛毛柴,灶前是离不了人的。过年过节或要蒸煮“硬菜”才烧干树枝或木块,对于烧火的人来说,是一种额外的补偿或“优待”。
母亲将米浆舀到洗净的桐子叶上,沿着中分的叶脉将叶子折过来,然后再轻轻合上,将叶儿粑排列到蒸格里。猛火上攻,水很快就开了。要不了多久,叶儿粑的清香就飘出来了。
院子里住着的就是一大家人,叶儿粑起锅后,母亲就派我们分头给伯叔们送去一些,然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开吃。
撕开叶子,酥软香糯的叶儿粑上印着清晰的叶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猛咬一口叶儿粑,喝一口稀饭,再嚼一点泡菜。这是一顿简单的午餐,我们吃得满脸汗水。
剩下的叶儿粑,下午在灶里刨一个炕,盖上炭火,隔一会去掏出来,拍去碳灰和焦脆的叶子,迫不及待地咬一口金黄的叶儿粑,慢慢咀嚼,香气四溢,简直就舍不得吞下。
数十年后,老屋房檐下那个石磨还在,它浑身雕刻着磨损的痕迹。每次夏天回到老家,都想说“做叶儿粑吧”,看到年迈的父母,还是把这个念想吞了下去。
今年冻桐花的时节,父亲终于从病痛中解脱,走了。想起他第一次安排我单独去采摘桐子叶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他呵斥说:“你一个大男人连八角丁就怕,你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