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飞和丰子恺
陈逸飞先生好像是什么东西都卖。先是卖油画,接着又卖服装,现在是既卖杂志又卖家居用品。无论他卖什么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点:贵。油画和服装不必说了,就连他办的杂志《青年视觉》都要卖好几十元钱一本。有一次在电视里陈逸飞领我们去他家参观,漂亮确实是漂亮,但连门把手都是德国进口的,实在是让我等工薪阶层不敢多想——多想了也许就会犯罪。
陈逸飞倡导“大视觉”、“大美术”,认为生活中处处都应该体现美,听起来挺好的,也怪不得一些时尚女性提起陈逸飞时总是眉飞色舞、赞不绝口:“陈逸飞可真有格调!”似乎这样赞叹着的时候,她们自己也就成了很有格调的人。我不免隐隐地有些嫉妒。我也许永远也不会比陈逸飞更有钱,更有格调,更能赢得时尚女性的青睐,我所能做的仍然只是去旧书摊淘几本破书,从中请出一位比陈逸飞更有格调的古人,劝降几位陈的崇拜者,如此我的心理也就平衡了。
我这次请出的“古人”是丰子恺先生。其实丰先生并不算太古,去世至今还不到30年,但我们已把他忘得差不多了。丰先生以漫画著世,同时还是作家、翻译家、音乐教育家。所谓的“家”如果没有内容,就只是虚名,一钱不值。丰先生是有内容的。他对人生的艺术化、宗教化的态度,给我们的心灵以很好的营养和滋润。“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是丰子恺年轻时写的一篇文章中的一句话,他一辈子都在实践它。
如果说陈逸飞推销的美和艺术是贵族化的、小资情调的、物质化的,那么丰子恺呈现给我们的美和艺术则是平民化的、人性化的、乡土人情化的。有一次,丰子恺带着两个女孩(可能是他女儿)到西湖山中游玩,天忽下雨,他们跑到一家小茶店避雨。雨越下越大,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两个女孩不免“怨天尤人,苦闷万状”。见此,丰子恺向茶博士借了一把胡琴拉了起来,两女孩和着歌唱,“好像西湖上卖唱的”,引得茶店周围的人都来看。告别时,丰子恺他们和这些陌生人都依依不舍。胡琴是便宜的,茶也大家都喝得起,但人情是多么温暖啊!
在丰子恺的眼里和心上,美是无所不在的。他家孩子多,又顽皮,家里没有一张椅子不缺腿,但他觉得很有意思,为他“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画了很多画,写了很多文章,它们肯定都会流传百世。一次他的船停在岸边,他躺在船榻上休息,透过舷窗,恰好看到岸上有一副剃头担,一个剃头师傅在给人理发。丰子恺发现这就是一幅画,很美,就画了一幅名为《野外理发处》的漫画,还写了一篇文章。丰子恺先生晚年写了一篇小品《吃酒》,其中有一段回忆和朋友老黄吃酒的情景。他们的菜谱是:两斤酒,两碗“过浇面”,一碗冬菇,一碗十景。丰先生写得津津有味,我们看得也津津有味。这样的酒和菜,大部分人都吃得起,但吃不出丰先生的味道。
美是简单的,但寻找美的那颗心是需要培养的,并不是有了钱就能买到美。这是陈逸飞和丰子恺的差别,或者说是差距。
小编注:此文刊发于2002年3月8日《检察日报》急话闲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