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皇湾的解放路
高皇湾的解放路
崔小红
高皇湾在哪?在潘集区高皇镇,紧邻淮河北岸,面积约十万亩。“湾”是水流弯曲的地方。这个湾为什么叫做高皇呢?因为这里早年有座高皇寺。
写到此处需要补充一点知识。“高皇”是开国皇帝的谥(shì)号之一,只有德覆万物,覆帱(dào)同天的皇帝才能享有,比如西汉刘邦。
在中国历史上,高皇帝的数量仅有6位。潘集区的高皇寺可能与其中的五位有关,分别是:汉高帝刘邦,前秦高帝苻登,齐高帝萧道成,南唐烈祖李昪(bì),明太祖朱元璋。
我阅读过近十篇写潘集区高皇寺的文章。这些文章大同小异,都把该寺挂靠在刘邦或朱元璋名下。苻登是淝水之战战败方苻坚的族孙,致力于收复战败后的残局,有作为。南北朝时期的宋齐之间,淮南地区战事频发。赵匡胤兵困南唐,就是被南唐烈祖李昪的儿子李景达困住的。高皇寺与哪些高皇帝能粘带上关系?这里暂且不论。

高皇湾曾经是曲阳城故地。淮河依天然地势聚水,弯弯曲曲向东流去,流到淮南市境内的洛河口处,上游河道弯了九曲。高皇湾位于河道的北岸,乃九曲之阳,因此叫做曲阳。汉成帝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国舅王根被皇帝刘骜封为曲阳候,修建曲阳城。城垣高筑,云楼叠起。据此猜测,高皇寺与汉高祖刘邦粘上关系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王莽新政后,起义军揭竿而起,曲阳城几经血洗,曲阳侯一脉几乎被杀戮殆尽。后来,地壳运动加上淮河漫卷,曲阳城故地沉陷地下,湖泊随之形成。30多年前,在高皇镇磨盘岗(朱岗村),还能见到高如陵丘的王家坟。
时间到了400多年后的北魏时期,郦道元考察河道沟渠来到曲阳城故地。他在《水经注》里把这片水域记作“湄湖”,“湄”是水草交柔的状貌。在《新唐书》里,它被称为湄陂(bēi)。由此可知,直到北宋时期,高皇湾还烟波浩渺,水草丰美。
淮河是最容易泛滥成灾的一条大河。以清朝为例:乾隆元年(1736年)七月,阴雨连绵,河水猛涨,河湖洼地尽没水中。嘉庆元年八月,阴雨连日。道光元年的七月下旬至八月初,大雨连降。咸丰元年夏,雨积河涨。光绪元年夏,雨多洪涨。
所谓沧海桑田,由于连年洪水漫卷,泥沙俱下。光绪年间,湄湖又被淤回旱地。所以农民去湾地里耕作的时候,不说下地劳动,而说下湖干活,道理就在这里。水患远没有结束,宣统元年(1909年)夏,大水泛洪。农民颗粒无收,再一次拖家带口,逃荒要饭。
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王朝,却推不翻淮河的泛滥。民国元年(1912年),高皇湾依然洪水肆虐……
高皇湾是湄湖的小名,它还有两个小名:汤渔湖,大河湾。当我还是文学青少年的时候,在《淮南日报》上阅读过一则消息——作家曹多勇的小说《大河湾》出版发行。不知道他的大河湾背景地是指汤渔湖,还是包括了怀远县境内的荆山湖?

高皇湾的解放路与怀远县有关。1948年11月6日,淮海战役拉开序幕。解放军四支队(原彭雪枫部四师)十二团肩负清剿残敌,运送工作队南下渡江等任务。他们过宿州,取怀远县的龙亢与河溜后,逼近常坟。
12月24日午夜,一营二连在连长白朝凤,指导员苗田洪,怀远县县大队李之春大队长的带领下,与地方武装汇合后抵达常坟镇的五叉路(五路村),分兵向淮南推进。
距离五叉路约8公里的高皇寺内驻有国民党刘汝明的广西军,二连未予惊动。拂晓前,进入段岗村乡绅段小楼家的大院内修整。
25日上午九时许,得知消息的广西军集结地主武装约一个加强营的兵力,携带迫击炮和轻重机枪向二连宿营地包抄过来。从庄后围住段小楼家的大院,向院内投弹射击。
二连战士和县大队人员有的爬上屋顶反击,有的翻跃围墙射击,有的趴在庄前的岗头或洼地里开火。白连长骑马穿过枪林弹雨,冲出段小楼家的大门,杀开一条血路。
此时,敌军以十倍的兵力增援。白连长率队在王家坟一带的高地将敌人的队伍拦腰截断。敌军在迫击炮和重机枪的掩护下,第三次反扑。白连长率众发起进攻,直至肃清磨盘岗前后的敌人。之后,他策马赶到程玫坟战地指挥战斗,也就是现在的高皇镇曹尹村的北湖地。不料想,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胸部,白朝凤连长壮烈牺牲。
夕阳西下,二连吹响冲锋号,敌军泅过柳河,连夜溃逃。高皇一战,敌我双方均伤亡惨重,敌人被击杀58名,伤80余人。
1949年1月17日下午,十二团的部分兵力渡过光明渡口,率先解放洛河老街。与此同时,刘汝明部在九龙岗火车站生火、发车、撤退。
18日,淮南三镇和平解放。随后,解放军四支队的大部队分路南下,其中的一支队伍过五叉路,跨尹陈桥,穿高皇湾,进驻淮南,继而南下渡江参战。这条留下解放军草鞋脚印的古道被称为解放路,一直沿用至今。这条路在哪里?还有人记得它吗?我想重走一遍,是否可以?

在高皇镇曹尹村曹为功主任的帮助下,我首先来到程玫坟,这是白朝凤连长牺牲的地方。高皇镇程姓是大户之一,程玫是程家女儿,可能是冲喜嫁过去的吧?嫁到夫家仅一天时间,丈夫去世。在守寡的清苦岁月里,恪守妇道,拒绝一切诱惑。过继来孩子,辛苦抚养成人。当这枝玫瑰的生命之花凋谢以后,夫家为她修建一座贞洁牌坊。程玫坟所在地就是指那座牌坊。在哪?在曹尹村的北湖地里。
北湖早已淤积成稻田。牌坊自然消失殆尽,变成稻田里的幻影。稻田里的稻穗粒粒饱满,新的水稻品种让果实自信的昂首挺胸,不再像过去那样卑谦地低头。毋庸置疑,时代在发生变迁。
不远处的新庄隶属怀远县。远远望去,在午后的秋阳里,楼房亮起来,天上浮现白云一朵朵,天空显得高远。那条连接五叉路的老路已被改道,在剩下的一截断头路面上,晾晒着黄豆,金灿灿的幸福扑面而来。

我问尹陈桥在哪?曹主任说在尹沟上。尹沟也叫老尹沟,就是从苏咀的青年闸到淮河的那截河段。如果上网搜索地图,这条尹沟是找不到的,它被标注成泥河。从表面上看,改变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名称,几个简单的汉字,其实改变的是一场场轰轰烈烈的事件,是一段段发黄的带着包浆的时间,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事物因为无法依托而变成的空虚。
尹沟里水草密生。河堤的小坝顶高低不平,曹主任的摩托车颠簸着前行,最终在曹尹电灌站的小平房旁停下来。他指着眼前的河面说到了,这里就是过去的尹陈桥。原来是一座木桥,连接着怀远与凤台。那时,桥头还有几个卖茶水干粮的。他说在1970年前后,村民下河摸鱼还能摸到木桥的桩基,木质坚硬。
他指着河对面说,在桥那头还能看到原来的老路。在那边的湾地里,果然有一块长条形的耕地斜到尹沟坝堤旁,斜对着这座木桥遗址。当年,解放军跨过尹沟桥后,就是走这条路进入高皇湾的,它是解放路的起点。

新尹沟桥距离老木桥百米左右,过桥后,便是柳沟涵。柳沟就是前文说的敌军溃退时渡过的柳河。紧邻柳沟涵的是黑木桥。黑木桥连接着淮河岸边的段湾村,这条水泥路是行蓄洪时用来撤退村民的,叫做撤退路。站在黑木桥南500米处的撤退路上,向西南方向看,湾地里有一棵不大的柳树。站位与柳树这两点之间的连线也是解放路。土地承包后,地变得金贵起来,解放路被挖断变成耕地。在那棵柳树的西南,有一段原始的解放路。
在我的努力追寻下,解放路已经出现在高皇湾的那边。我们跨过路边一道窄窄的沟渠,走进收割完毕的一块菜豆地。豆秧堆在一起,青圆的小马泡散落在软软的地里。带路的老人步伐矫健,远远地走在前面,然后停下来。那就是高皇湾的解放路,淮南市第一条以“解放”命名的路,并沿用至今。
解放路宽约2米,路上芳草萋萋。这时,夕阳变得耀眼,路边的芦荻黄黄绿绿,苇絮轻轻扬起,时间变得迷离。一些黄豆收割完毕,玉米的秸秆哨兵一样还站在那里。稻田里稻香一片。在和平的岁月里,那些与争取和平有关的事情,有人不敢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