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农新瑜|诗词“檃栝”漫谈

诗词“檃栝”漫谈

农新瑜


《贺新郎·将进酒》

天上黄河吼。卷风云,决然东去,怒涛奔走。昨夜高堂窥明镜,空叹人间白首。且尽欢,忘情杯酒。天降我材应有用,任由他、翻覆乾坤手。三百盏,似不够。

金樽玉曲为君奏。莫停杯,但须长醉,何需蝇苟。千古圣贤皆寂寞,醉者留名长久。平乐宴,一饮千斗。宝马貂裘尽唤出,问主人、还道差钱否?遣愁去,一挥袖。

读到以上这首词,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儿眼熟,有点儿似曾相识,但是又有点怪怪的?它的背后,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哦,原来就是李白的千古名篇《将进酒》。

但是,李白的原篇是七言古诗啊,上面这个作品,不就是把这首诗拆散之后,又重新组装,再把它变成了一首合乎词牌格律的词嘛。这又是个什么玩法?

对了,这就是中国古代文人们非常喜欢玩的一种文学编创形式——檃栝(yǐnkuò)。开篇的这首《贺新郎》,只是笔者的一首习作(献丑了)。

檃栝,原是古代木工的一个专业名词,是指一种用来矫正竹、木弯曲的工具,揉曲叫“檃”,正方叫“括”。《淮南子·修务训》有云:“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檃栝之力。”后来,檃栝这个词被引申到文学创作上,意思就是“按原有文字的内容剪裁进行改写”,或者说,是换一种体裁来呈现原文的意思和意境。

作为一种文学创作手法,“檃栝”其实就是改写。那么,它可以改写的内容当然可以是多方面的,通常来讲,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檃栝前人或时人的整篇诗文;第二种是檃栝前人或时人的几篇(首)诗文;第三种是檃栝前人的故事或部分诗句。把这些内容,改写成另外一种体裁形式。

而因为填词是要遵守词牌的,是有固定格式的,所以,把其他诗文“檃栝”到一个词牌中去,就好比把不规则泥团塞到一个固定模具中去,变成规则形状的泥团,由不规整变成规整,这一过程便具有了一种天然的魔力,吸引着诸多词家争相为之。于是,“檃栝词”成为宋词中的一个独特品种,别具某种“挺好玩儿”的魅力。客观上,它也丰富了宋词的表现方式。

檃栝作品,有一定的难度,需要作者有足够的才藻和巧思,尽管如此,我们的古人们却玩得颇为带劲。

专家考证,北宋初年,已有“檃栝”之滥觞。比如晏几道《临江仙》词的上片:

东野亡来无丽句,于君去后少交亲。追思往事好沾巾。白头王建在,犹见咏诗人。

就是对唐代诗人张籍《赠王建》诗的改写,张籍的原诗是这样的:

自君去后交游少,东野亡来箧笥贫。

赖有白头王建在,眼前犹见咏诗人。

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宋代立朝以后,带有音乐性的词、曲等逐渐盛行,曾经一度催生了“以诗度曲”的时尚风气,这本质上其实已和“檃栝”一样,只不过尚未使用“檃栝”这个术语而已。比如刘几的《梅花曲》(汉宫中侍女、结子非贪、浅浅池塘)三首咏梅词,就明确标明“以介甫三诗度曲”,就是把王安石《与微之同赋梅花得香字三首》诗改写为词作。

词家考证,开始明确使用“檃栝”这个术语的,是北宋大文豪苏轼。苏东坡这个人,天才横溢,性情洒脱,其挥洒文字,可谓智慧多变,妙手叠出,堪称神人。更重要的是,苏东坡天性乐观豁达,生活中也极为幽默有趣,经常爱搞一些文字游戏,跟朋友们开开玩笑,变着法子玩一些新花样,用现在的话说,东坡老爷子是很有娱乐精神的。所以,以他身为一代文宗的巨大影响力,经他带头这么一玩,自然会有众多效仿者,他能成为“檃栝”词的鼻祖,开一代之风气,也是不足为怪的了。

我们来看看东坡先生是怎么玩“檃栝”的。在他的檃栝作品中,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他硬把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改写成了一首词牌比较生僻的词《哨遍》:

《哨遍·归去来兮》

为米折腰,因酒弃家,口体交相累。归去来,谁不遣君归。觉从前皆非今是。露未晞。征夫指予归路,门前笑语喧童稚。嗟旧菊都荒,新松暗老,吾年今已如此。但小窗容膝闭柴扉。策杖看孤云暮鸿飞。云出无心,鸟倦知还,本非有意。

噫。归去来兮。我今忘我兼忘世。亲戚无浪语,琴书中有真味。步翠麓崎岖,泛溪窈窕,涓涓暗谷流春水。观草木欣荣,幽人自感,吾生行且休矣。念寓形宇内复几时。不自觉皇皇欲何之。委吾心、去留谁计。神仙知在何处,富贵非吾志。但知临水登山啸咏,自引壶觞自醉。此生天命更何疑。且乘流、遇坎还止。

《哨遍》这个词牌,比较奇特,一般很少人填。整部《全宋词》几万首,只有寥寥数人填过17首《哨遍》。其最特别的地方是下阕的第一句,只能是一个字,所以一般只能用“噫”“嘻”之类的叹词,这个就不太好整了。遥想当年,东坡先生大概是几杯美酒下肚,闲吟陶公名篇,不禁兴致大发,一时来了手瘾,偏要用这个不太好难填的词牌,改写一下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如此这般,也足见先生之卓绝功力和潇洒性情,以及略带那么一点儿顽皮的娱乐精神了。

更有意思的是,苏东坡之后,宋人中还有多人以《哨遍》这个词牌,来檃栝他的千古名篇《赤壁赋》。

苏东坡的檃栝作品,除了上述《哨遍》词隐括陶渊明《归去来辞》,还有《水调歌头》词隐括韩愈《听颖师弹琴》、《定风波》词隐括杜牧《九日齐山登高》、《浣溪沙》词隐括张志和《渔歌子》等。他也还有一些更有趣的作品,就是“自己檃栝自己”,如《定风波·咏红梅》词,就是隐括他自己的《红梅》诗。

提到檃栝,不得不提到宋代一位“檃栝狂人”林正大。其实宋代词人中,除苏东坡外,如黄庭坚、贺铸、米友仁、曹冠、姚述尧、朱熹、辛弃疾、汪莘、徐鹿卿、刘学箕、林正大、葛长庚、刘克庄、吴潜、方岳、马廷鸾、蒋捷、刘将孙、程节斋等,都创作过檃栝词,但其中檃栝作品最多、“瘾头”最大的,当属南宋的林正大。

林正大,字敬之,号随庵,永嘉(今浙江)人,“开禧中,为严州学官。著有风雅遗音”。开禧年间,为公元1205年-1207年(南宋宁宗皇帝期间)。

《全宋词》中,收录林正大词共40首,除了一两首之外,全是林氏的檃栝之作,可谓洋洋洒洒,琳琅满目。比如:

——把杜甫的《饮中八仙歌》改成了一首《一丛花》;

——把王羲之的《兰亭序》改成了一首《贺新郎》;

——把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改成了一首《酹江月》;

——把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改成了一首《贺新凉》;

——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被他分别改成了两首《酹江月》;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被他改成了一首《水调歌头》;

——李白的《将进酒》、《襄阳歌》、《蜀道难》、《送张承祖之东都序》等,也被他一一改成了词作。

林正大的櫽括词,櫽括对象相当广泛,既有辞赋,也有古文,既有乐府,也有古诗。当时传颂的前人名篇,几乎被他改写了一道。

我们来看看林正大把王羲之的《兰亭序》檃栝成的词:

《贺新郎·兰亭集序》

兰亭当日事。有崇山、茂林修竹,群贤毕至。湍急清流相映带,旁引流觞曲水。但畅叙、幽情而已。一咏一觞真足乐,厌管弦丝竹纷尘耳。春正暮,共修禊。

惠风和畅新天气。骋高怀、仰观宇宙,俯察品类。俯仰之间因所寄,放浪形骸之外。曾不知、老之将至。感慨旧游成陈迹,念人生、行乐都能几。后视今,犹昔尔。

这首词作,用字几乎全从原文中来,又自加裁剪,颠倒拼装,为我所用,使之完全合乎词牌格律,读来又一气呵成,并无拼凑之感,不愧是个中妙手。

再看看他把早于自己100多年的苏东坡的《赤壁赋》檃栝成词:

《念奴娇·前赤壁赋》

泛舟赤壁,正风徐波静,举尊属客。渺渺予怀天一望,万顷凭虚独立。桂桨空明,洞箫声彻,怨慕还凄恻。星稀月淡,江山依旧陈迹。

因念酾酒临江,赋诗横槊,好在今安适。谩寄蜉蝣天地尔,瞬目盈虚消息。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与子欢无极。翻然一笑,不知东方既白。

北宋时期开始流行的几篇散文名篇,林正大自然也没有放过。比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被他捏成了一首《水调歌头》:

欲状巴陵胜,千古岳之阳。洞庭在目,远衔山色俯长江。浩浩横无涯际,爽气北通巫峡,南望极潇湘。骚人与迁客,览物兴尤长。

锦鳞游,汀兰郁,水鸥翔。波澜万顷,碧色上下一天光。皓月浮金千里,把酒登楼对景,喜极自洋洋。优乐有谁会,宠辱两俱忘。

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也被他改成了一首《贺新郎》,有趣的是,此词的首句,正好可以套用原文首句,而完全符合词牌格律,可谓天成。至于韵脚,干脆就使用原文的“也”字,够省事,够聪明,正好保留了原文一唱三叹的韵味——

《贺新郎·醉翁亭记》

环滁皆山也。望西南、蔚然深秀者琅邪也。泉水潺潺峰路转,上有醉翁亭也。亭、太守自名之也。试问醉翁何所乐,乐在乎、山水之间也。得之心、寓酒也。四时之景无穷也。

看林霏、日出云归,自朝暮也。交错觥筹酣宴处,肴蔌杂然陈也。知太守、游而乐也。太守醉归宾客从,拥苍颜白发颓然也。太守谁,醉翁也。

最后,我们看看林正大檃栝李白的《将进酒》——

《木兰花慢·将进酒》

黄河天上派,到东海、去难收。况镜里堪悲,星星白发,早上人头。人生尽欢得意,把金尊、对月莫空休。天赋君材有用,千金散聚何忧。

请君听我一清讴。锺鼎复奚求。但烂醉春风,古来惟有,饮者名留。陈王昔时宴乐,拼十千、斗酒恣欢游。莫惜貂裘将换,与消千古愁。

此词在词牌的选择上,我认为是有重大失误的,当然也可能是作者刻意要尝试一种挑战——《将进酒》这样慷慨激昂、快意淋漓的原作,能用《木兰花慢》这样抒情蕴藉的词牌来模拟表达吗?效果上看,是差强人意的,因《木兰花慢》押平声韵,且节奏偏于舒缓,词牌名中一个“慢”字,基本上已注定了这个檃栝试验是不会太成功的。

檃栝前人作品而能熔铸出新,自成一格,成大气象的词人,确乎不多。南宋的贺铸,算一个佼佼者。贺铸才情高远,其词作往往能融汇前人佳作精华于无形,含英咀华,又自出新意,比如他的《小梅花·行路难》词:

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青鬓长青古无有。笑嫣然,舞翩然,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遗音能记秋风曲,事去千年犹恨促。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全词慷慨悲凉,愤懑难抑。可以发现,作者实际上檃栝了多首前人的名诗佳句,是一种比较特别的檃栝法。其中有李白《南陵别儿童入京》的“我辈岂是蓬蒿人”,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的“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李白《行路难》的“金樽清酒斗十千”,乐府《羽林郎》中的“胡姬年十五,春日正当垆”,李益《同崔邠登鹳雀楼》中的“事去千年恨犹速,愁来一日即为长”……虽是前人旧句,但被贺铸这么一拆卸重组,自成格调,别开生面,酣畅淋漓,读来抑扬顿挫,尽显功力。

尽管偶有高蹈之作,但翻阅古籍,发现前人对于檃栝词,总体评价似乎都不太高。如金代王若虚《滹南诗话》卷二就有云:“东坡酷爱《归去来辞》,既次其韵,又衍为长短句,又裂为集字诗,破碎甚矣。陶文信美,亦何必尔。是亦未免近俗也。”意思是说陶文已经足够完美了,苏东坡再进行什么“檃栝”、改写实在是多此一举,这话说得有点过头,但也算是观点鲜明了。

确实,檃栝词的内容,并非作者自己原创,大量的词汇、字眼、意象、核心名句(即所谓的文眼、诗眼)……都来自于原作,难免有拾牙慧、炒旧饭之嫌,檃栝词多数成为作者刻意炫耀才气、显现笔力的篇什。有的作品,更是把原作分解后,再往词牌的模型里硬塞“原料”,最终,强扭的瓜不甜,甚至有那么一点“怪胎”的感觉。

但是,尽管如此,解读檃栝词,我们还是十足体会到了词人对于前人作品的爱慕欣赏,他们借檃栝的形式,苦心孤诣,通过对原作的“庖丁解牛”式的仔细解析,消化了原作,亲近了原作者,并适当加入自己的个人体验,寄托自己追慕古人的情怀,所谓“心摹手追”是也。试想,苏东坡若不是对陶渊明的作品爱不释手,对陶公追慕不已,神交心会,他会费这么老大劲来“檃栝”吗?能“檃栝”得好吗?

我一直坚持,文艺作品之间是有所谓“通感”的。同一个题目,同一种思想情感的表达,可以通过不同的文艺形式,不同门类的文艺家,尽可以各擅其长。进入现当代,不是有很多由名著改编成的影视作品吗?不是有很多根据古代诗词创作的同名音乐作品吗?不是有作曲家把同名歌曲改编成器乐独奏曲或协奏曲吗?……

联想到古今诗歌、中外诗歌或少数民族语言诗歌的翻译,大抵也是一种“檃栝”的过程。

流传甚广、颇受今人追捧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系列情歌,原作是仓央嘉措用藏语创作的藏族短歌,后来,出现了多个汉语翻译版本,得以广为流传。其中以于道泉的白话译本(1930年)、刘希武的五言古体译本(1939年)、曾缄的七言绝句译本(1939年)影响最为深远。

我们来看其中比较著名的一首,即曾缄译为“不负如来不负卿”的那首,于道泉翻译的汉语白话版本是这样的——

如要随彼女的心意,今生与佛法的缘分断绝了;

若要往空寂的山岭间去云游,就要把彼女的心愿违背了。

同是这首诗,刘希武把它译成五言古体诗,便成了以下这番模样——

我欲顺伊心,佛法难兼顾。

我欲断情丝,对伊空辜负。

与刘希武版本同时,同样是在1939年,曾缄先生则把这首诗翻译成了七言绝句,得以广为流传:

曾虑多情损梵情,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最后两句,其实已超出了原文,属于曾氏自己发挥的“进一步想象”,但语境自然,也深合古典汉语的审美传统,可谓神来之笔,因此得到读者喝彩。

还有“最好不相见”那首,也是十分脍炙人口的。我们也可以对照看看它的三个不同版本。其白话译本是这样的——

第一最好是不相见,如此便可不至相恋。

第二最好是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用相思。

刘希武把它译成五言古体诗,则尽显简洁直朴,颇有古乐府之风——

最好不相见,免我常相恋。

最好不相知,免我常相思。

到了曾缄手下,这首诗就变成了一首七言绝句,因每句七字,字数比五言多,语境空间较五言更大,其中“相”字频繁重复出现,似乎更多了一份回环萦绕、纠结缠绵的韵味——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客居广州的作家刘黎平先生,近年以“太史刘”之名活跃于微信网络,其擅长用文言文记录当代之事,颇受网友追捧。我看到他撰写的文言文版《海子传》,竟然也能把现代诗人海子的诗歌,改写成了古体四言诗,读来古风盎然,不禁为之莞尔,看来其“檃栝”功夫也甚是了得哩

下面就是海子最有名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檃栝”这首现代诗,刘黎平先生好像也没费什么功夫,下面就是他改写成的“诗经体”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牧马伐木,吾欲远游;

稼穑菜蔬,吾欲何求。

我居所临,春花海流;

天下诸君,皆我之友。

一一相告,岁月且优。

读来古意袭人,颇有诗经韵味,在这里,海子俨然已穿越到先秦时期,化身成一位散淡雍容、心怀天下的乡土诗人了。不能不说,这样的改写,确实令人耳目一新,为之惊艳。

记得前几年,网络上也有网友恶搞了一把,把“凤凰传奇”演唱的歌曲《月亮之上》的歌词,改成了“诗经体”,原歌词是: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一个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以往,风干了忧伤,我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生命已被牵引,潮落潮涨,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

这一段,被网友改写成这样的四言古体:

“予遥望兮,蟾宫之上;有绮梦兮,烁烁飞扬。昨已往兮,忧怀之曝尽;与子见兮,在野之陌青。牵绕兮我怀,河升波涨;美人兮相伴,斯是阙堂。”

其“檃栝”的水平颇为稚嫩,一些字词用得很蹩脚,但还是挺好玩的,不妨一笑。

2013年秋天,抱着玩一玩的心态,笔者也曾经做过一次试验,就是把自己填的一首词《鹧鸪天·秋日偶感》,先“檃栝”成现代诗,又“檃栝”成歌词,再“檃栝”成另外一个词牌《念奴娇》,结果还是颇为有趣的。

以下是原词——

《鹧鸪天·秋日偶感》

秋满人间几度凉,西风犹带桂花香。梦中归路谁怜远?醉里乡思格外长。

梧叶落,菊花黄。清箫一曲对斜阳。一番寂寞行吟后,又向天边数雁行。

填完此词后,陷入秋天那种难以言说的淡淡伤感之中,总觉得还有话说,头脑中出现了一些画面和意象,似乎比较适合用现代语言表达,于是试着把此词“檃栝”成一首现代新——

《秋日偶感》

秋色恼人,不知是第几回了

凉风自西来,香妃却没有随风而至

空留一地桂花香

此香非彼香,惊醒爱做梦的游子

梦里的归乡路刹那又远了

但是又能怪谁呢

杯酒下肚,更加想念我的亲娘

她风中的白发,慈祥的目光

窗外的梧桐叶掉得正欢

此刻是该它起舞了,还有金黄的菊花

吹箫人耍酷,夕阳下摆出落寞状

其实无所谓落寞不落寞

秋天真还有些说不出的忧伤

小园香径已不太好找

只好行吟在闹市街头

雾霾之外,有大雁飞过

行色匆匆的人们,却没几个看见

这首新诗中,西风、桂香、故乡、斜阳、吹箫、大雁、小园……这些核心的字眼和意象都还在,格调也是淡淡的忧伤,大致与原词《鹧鸪天》算是“神通”的吧。

改写完上述新诗,突然想到流行歌手周杰伦的所谓“中国风”歌曲,如《东风破》《菊花台》《千里之外》之类,大抵是歌词中融入了一些中国古典元素,因此备受粉丝追捧。于是一时手痒,又把原词“檃栝”成了一首“周杰伦风格”的歌词——

《秋日偶感》

秋风吹不走秋色吹来忧伤

桂花香如旧,只伴我彷徨

游子梦千里却梦不到家乡

谁是谁的错,思念总悠长

梧桐雨,落叶飘扬

菊花开,一片金黄

吹一曲你不懂的箫那样断肠

断肠人在何方,我也迷惘

谁与你走进昏黄夕阳

归来吧归来吧飞雁成行

此歌词一出,一些朋友大呼“过瘾”,确实,经过那么一阵刻意的摆弄,词汇组合上,稍微来了点“无厘头”,语气上,则比较“自我”,什么“吹一曲你不懂的箫”,什么“谁与你走进昏黄夕阳”……还真有那么一点周杰伦歌曲惯有的酷酷的味道。

兴致一来,接下来我又一鼓作气,试着把原词“檃栝”到了另一个常用的词牌上,回归苏东坡式的中国古代文人情怀——

《念奴娇·秋日偶感》

秋风瑟瑟,对斜阳,点点苍茫情绪。隐隐桂香、庭院静,兀自徘徊几度?浊酒一杯,关山万里,梦里归乡路。一弯冷月,今宵酒醒何处。

忍看满目秋光,漫天黄叶舞、枫红菊怒。寂寞楼台,最断肠、脉脉箫声如诉。自古悲秋,年年岁岁,无数伤心语。仰天长望,心随斜雁飞去。

以上所举几例,拙作并非高明,仅是想说明一点,从技术上讲,只要具备足够功力,同题“檃栝”各种形式,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与时俱进而言,檃栝创作还有多种可能性,其试验空间还很大。有一定能力的人,进行一些“檃栝”式的练习,做做此类文字游戏,不但有趣,也十分有助于提高个人的语言运用能力,增强锤字炼句的“内功”。

不容置疑的一点是,在具体的改编、再创作过程中,需要执笔者情感的深度融入、对原作的深刻体验、深度审美和发自内心的喜爱,最终达到人我合一,接通原作,与原作者心灵契合,好似有灵魂附体,得其意,尽其情,通其神,这大概才是作品改编(包括檃栝、翻译等)的最高境界吧。(全文完)

作者简介:

农新瑜,网名西门吹笛,1975年生,广西壮族人,现供职于湖北日报,新闻工作者。业余酷爱文学艺术,现为武汉音乐家协会会员、湖北省葫芦丝巴乌专业委员会副会长等。少年起涉足诗词创作,迄今创作古体诗词逾千首。另有音乐作品箫独奏曲《逢》、葫芦丝独奏曲《江汉春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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