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趣

早上起来,窗外雪稳稳地落着,飘飘扬扬的,屋子里的暖意,一下子浓了许多。

为了活动身体,我像刘翔要跑奥运会前做热身运动一样,做着高频率的高抬腿运动,然后是扭腰压腿甩胳膊,最后把自己折叠成一截沙袋一样,贴在地板上闭目神游。

听从医生朋友的劝告:太冷的早晨不要出去散步,可以在家里做一做运动,锻炼效果是一样的。

被无奈地堵在家里,就像鸟被圈在笼子里,我就有点不大开心——难得有这样飘雪而又适逢周末的自由,踏着雪簌簌而行,该是怎样的惬意啊!

“惬意要紧还是命要紧?”朋友拧过头,气咻咻地呵斥我。“乖乖在家里待着,随便蹦跶都可以。”

我心头打个冷战,即刻服服帖帖地应允。

我从小就喜欢雪,就像女人天生喜欢水一样。水能让女人一下子漂亮三分,走在雪里,各种各样的乐趣就会像这纷纷扬扬的飞雪,在我的心底里炸开了花。——我天生醉雪!

我们村在闻名遐迩的状元庙所在的山嘴下,我们村的乳名叫“白杨泉”;我的老家就在清洌甘甜的白杨泉旁边,那泉水哦,水质比满到处畅销的百岁山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我曾经在朋友的力荐下喝过百岁山,那口感啊,碍于面子,我在心里嘀咕:被我们白杨泉原汁原味纯天然的泉水甩出一百条街都不止。

我们那泉水喝起来神清气爽,养人。更奇妙的是,夏天瘆凉瘆凉的,我们七八岁大小的时候,一帮丫崽儿没事儿干了就坐在泉边的坎儿上打赌:谁把手放在水里时间长,谁就是今天活动的老大:可以安排今天的土仗内容,指挥大家爬树摸桑葚衔柿子,最大最甜的都归他享用。

比赛计时的方式是大家一齐喊“开始”,然后同声大声报数“1,2,3,……”历次的冠军,数字都没超过“50”,然后就龇牙咧嘴地打水里抽出手,像被马蜂蜇了,或者被开水烫了,或者干脆像打摆子似地,蹦着圈儿使劲儿地甩,仿佛要把那只手从自己身上甩出去。

冬天的时候,像这样漫天飞雪的日子里,泉子周围才热闹呢。

打雪仗、堆雪人、滑雪橇(我们没有像东北那里的雪橇,就直接坐屁股蹲儿在雪地上从高处往下溜,比我在山东枣庄坐滑倒刺激多了:像在空中展翅飞翔一样。我们欢快的嘶喊声,惊得山林里的麻雀扑棱扑棱地四散奔逃,震得树林里、草垛上的积雪,簌簌簌地掉落。)我们从天刚刚麻麻亮,在雪的世界里疯狂地撒野,嘴里呼哧呼哧地冒着热气,脸蛋儿红彤彤的像洛川苹果,眼睛上蒙上了一层似水似雾的东西,家织棉褂子、棉裤、棉鞋,都在呼呼的热汗浸泡下黏在了脊背上、绑在了腿上,脚干脆已经泡在里面了。这样,一直闹腾到筋疲力尽,肚子里咕咕咕地唱起了大戏,才围聚到水泉边。

那水啊,热气腾腾,我们红彤彤的双手伸进去,暖呼呼的,被水波轻柔地抚摸着,就像被一位美丽天使细皮嫩肉的一双酥手揉搓着,痒痒的,麻酥酥的。大家都舒坦地闭了双眼,尽情地体味着,跟现在躺在温泉里的滋味儿,差不多呢。

最后,大家一齐拿出手,猫下腰,用双手掬起一捧一捧的泉水,扬脖儿灌进嘴里。于是,泉边飞扬起一片吧嗒吧嗒的咂摸声,搞得枝头的鸟儿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呆愣,还是艳羡。

我们那里的景色,一定让很多人生发了神往的念头。但这些远远不够那些景致的一半呢。

前面说了,我们村在状元庙跟前,我们又是喝着甘甜的白杨泉水长大的,我们天性淳朴敦厚,但我们在学习上还是要经历比常人还多的困难的。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我仰慕的书法老师贾旭先生曾经用他苍劲的手笔写了这样一幅字。我站在字的面前,心里风波涌起:是啊,谁的人生之路没有过艰难困苦呢?

我天生属于愚笨型的。比如我在数学方面就混乱不清,我现在依然记得周围几个笑我数学差的几个家伙:男孩子,那种讥笑让他们的嘴巴使劲儿向耳朵方向咧,更可气的是哈喇子还要拉出一条亮晶晶的水线,摇摇摆摆地晃荡。女孩子呢,平时我觉得还挺顺眉顺眼似乎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纯情意思的,此刻居然也因为嘲讽,让眉眼、嘴巴、鼻子都挪了位置,现出一副梅超风一样的丑模样(小时候,我心目中最丑的女人,就是梅超风那个样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样的话,以我当时的作文功底是说不出来的,但我把这样的念头埋在心底,暗暗地发力,鼓励自己。

小时候,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在课堂上当作范文来讲读。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头都像成熟后沉甸甸的稻谷,谦逊地低下来,埋在两只胳膊之间,脸上烧烘烘的,自豪。

我的数学课,不被老师点名就是最大的成功。一般情况,除非老师要板书,我的头都是低垂着,视线在书本上逡巡。很多时候,老师讲评卷子的时候,我老早就很知趣地把头钻进桌斗里,用两只胳膊抱住头,两只耳朵侧楞着听分数。

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数学课。我好像那一次考的史无前例的烂,一向十分包容我的数学老师,终于忍不住心底的不满,对着恨铁不成钢的我,痛下杀手:他怒气冲冲地拿过教杆,将我的两只手打得像小蛤蟆一样,回家吃饭连筷子都拿不住。

羞愧和胆怯,搞得我只能把碗端到一旁,攥着筷子胡划拉,爬在碗沿儿上,舌头伸出把面条拽进嘴里。

那一次,让我真的长了记性:不会就得问,不停地问;害怕丢面子,就得挨棍子。——四十多年了,我在这里必须要恭恭敬敬诚诚恳恳地说声“谢谢!”

当然,那一次挨揍,也破坏了我们小伙伴们像今天周末一样的雪野活动。手成了那样,我只能待在屋子里,隐隐约约地听着他们在山坡雪野上追打撕杀,自己空空落落地无限遗憾。

小爸很疼我,他知道了我当时的情况,拉过我坐在热炕靠近窗户的地方,把糊窗户的白皙纸掏了一个不大的窟窿,让我趴在窟窿上注意看着。

只见他在场院空地上用一根儿柴棒支楞起一个筛子,在筛子底下撒上稻谷。然后,一根长长的绳子系在柴棒上,绳头从窗户的洞里拉进来。

“来,拽着。”小爸把绳头递给我,“看到有山雀来啄米就赶紧拉,它就被扣在筛子下面了!”

打小,小爸就很懂我的心思。他拉绳子扣住鸟儿的成功率,比我强出一千倍,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开心才让我自己动手的。

那个大雪天的周末,我俩头挤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院落里的筛子,一有小鸟儿飞下来走进我们的“包围圈”,小爸一个示意,我就赶紧拽绳子。

数学慢的人,反应慢;反应慢,动作自然也慢。平时瞧都瞧不上眼的山雀,那个鬼机灵劲儿,比我敏捷多了。眼看暮色都要降临了,一只麻雀也没有逮到。倒是小爸一趟一趟地跑出去,信心满满地把我们的陷阱细致还原,为了我他精神饱满乐此不疲。

终于该要掌灯的时候,我的脖子僵硬的像一根棍子,眼睛瞪得生疼。又几个贪嘴的麻雀钻进来的时候,没等我反应,小爸利索地一拉绳索,筛子噗嗒一下稳稳地扣了下去。

我跟在小爸后面,溜下炕头,一下子飞出了屋子:整整四只大大小小的麻雀被我们活捉!

我兴奋地一搓手,马上又牙疼似的咧开了嘴。我干脆在雪地里蹦起了老高,咯咯咯的欢笑声在场院里热烈荡漾。

我对过去的文章已经写的不少了,我本以为自己的记忆里再没有什么话题可以写了,剩余的都是些陈芝麻滥套子的事情,都该“细铁丝抽豆腐不提了”。今天的飒飒飞雪,一下子提醒我:我居然忽略了自己心底里的那份对雪的情结。

在我的童年世界里,雪的景象远远多于花的明艳。我一直钟情于白色,我知道自己的这个习惯源自于童年的冬天,那个世界里洁白的雪。我喜欢雪的纯洁,我把洁白当作了自己做人做事的准则。

在我们记忆的陈仓里,总有一些角落,安放着一份在人生路上的某一个时段让我们不能自已的情怀,被一根线牵着,一根很细很细的丝线,寻常看不见,不定在那个适合的时机里就会蹦出来,让我们心里暖暖的。就像现在,就在此刻,窗外的雪花搅动我的心思:对于雪的情结,在我自己的心底里凝聚成了一种品质,一种人格魅力。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教师,省诗联协会会员。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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