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 匠(小小说)
南环路上,土地局大门外向西,有三个鞋匠:自西向东依次一溜儿排排坐。
这里有鞋匠应该很早了,十多年前我搬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在那里修鞋。不过,当时只有一个鞋匠,就是这里最早的那个:一个重度残疾人,一只腿从小腿部分翻转了个个儿,那个脚呀,你几乎看不到了。他平时端坐在那里的时候,你是看不到的。我那天打这里走过的时候,恰好他要伸手去够摊子上一个放的比较远的东西,他不得不长起身子,但需要爬过去取。——我走路无意中一眼瞥见了他那根变形得可怕的腿,脚掌也翻过来了,脚面着地而不是脚掌着地。
他那样子当时吓我一跳。我愣怔了一下,又赶忙趁着他没有注意到,快步走开了。
听周围店铺人说,他是外地那个县来的,家还在深山里头。“住的那地方啊,陡死了,正常人都不方便。”
“那他是怎么下来,又跑这么远到这里的呢?”大家都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
——这是一个神秘的鞋匠。(后来先后赶过来的本地两个鞋匠,不怎么引大家注意。)
他的鞋摊儿前面铺着一层乌黑的油毡,像早先土炕上铺的一片竹席那么大。他所有的东西都在上面放着:手跟前是几个木匣子,里面是补鞋要用的东西。左手边是胶水、钉锤锥子和线绳之类的零碎,右手边是鞋跟、胶皮那样的玩意儿。繁多而不杂乱,他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他跟前就是补鞋机子,他时常在上面锤呀敲呀,缝呀胶呀。有时还可以看到他歪着头把脸凑近鞋跟部使劲儿吹,要把表层的渣土污渍弄干净。有修好的鞋子,他都拿手细细地擦拭一下,然后码齐整了放在身后侧的一个敞口箱子里,等着鞋主人来取。
修鞋摊儿往往带卖皮带。他也不例外,他的皮带之类的东西都放在油毡的最前面:一条一条划好的皮带,橘红的,纯黑的,跟皮具店里一样齐齐整整地摆开。
我每天上下班走过这里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得到他摊位上干喇叭很响的吆喝:“牛皮,牛皮,真正的牛皮,一条25元。”
我听了,总是觉得很好笑:“25元能买到牛皮皮带么?还不要说在你这路边的小摊儿上。”
有一次我靠近走过的时候,还真发现他的宝贝匣子里的皮带扣,有七匹狼、金利来、万宝龙、稻草人和花花公子等名牌子呢。惹得我不禁心里惊呼:“Oh,my God!”
他应该是在附近租住着,来回就是一辆残疾人用的三轮车,后面带一个比较大的车厢。他的所有家当,一股脑儿都凭着这车子载来载去。
他早上来的很早,晚上走的较晚;中午都是在跟前的饭馆叫饭:煮馍、扯面、炒面、宝鸡擀面皮。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从来不亏待自己:饭量好,体质好。
关于他的很多事情,我是从街上听到的。
鞋摊西边商店门口,经常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打麻将,用扑克牌挖坑,也有人蹲在那里下棋。
玩耍的地方闲人多,闲人多的地方趣事多。我有时候看书看烦了,就溜达过来装作看下棋,实际上在侧耳细听他们开玩笑讲故事说段子。——跟你说,要真想了解生活,你还真得在这地方来听听。
这挖坑人里头,有一个被大家誉为“坑神”的,是一个长相猥琐,说话总带脏字的瘦子。那个嘴啊,从来没有停下的时候,远到中南海联合国,近到钟楼周围,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还别说,这家伙讲故事还真有一套,把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都能讲到津津有味儿。他逮着一件事情说起来,眉飞色舞荤七素八的,时不时地还带动作跟你比划,完全跟单田芳说《隋唐演义》一样。时常把耍牌的下棋的围观的人,都逗得前仰后合地笑。
有人说,这小子能当“坑神”,跟他这张嘴脱不了干系:惹得其他人傻笑,一走神就出错牌。“不输才真是见了鬼呢?!”
其实,这是个像秋天蒿草丛里的蚊子一样叫人讨厌的人: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却是个碎嘴,好拉东家长西家短。
那天在看大家玩牌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闭住嘴定定地不动:不出声,不出牌。大家都感到诧异,齐声催促他:“快点嘛,咋了?”
他不吭声,只把那猴腮尖嘴鄙夷地一摆,又一努嘴:“喏,看那边,那个鞋匠。”
鞋匠跟前坐了一个穿着蓝西服白衬衫打扮得体的中年妇女,好像在补鞋。
“那有什么看的?”好多人就呵斥他,“一天就你大惊小怪神经兮兮的!”
“你们知道个辣子!”他一挑眉毛,拿白多黑少的眼睛瞟一圈儿围观的人。“等几天一定有好戏看的!”
……过了一个礼拜左右,我再来的时候,就听周围人说,那个鞋匠被那个中年妇女在一个宾馆拿下了。
原来,那女的是个跑保险的,居然盯上了鞋匠。借着补鞋的名头,三两个礼拜就让鞋匠买了一万多的保险。
“嗨,伙计!”他看到鞋匠闲下来的空儿,大声逗他,“你那个伙儿(异性相好的)这几天没来?”
鞋匠应该是听到了,装作没听到,在众人的笑声里忙低下头忙乱地忙活起来。
“瓜怂,挣个钱容易嘛,叫人家连哄带骗的一下子办了一万多保险。”“碎嘴”很是为鞋匠抱不平,但又很觉得鞋匠傻蛋。
“你是太平洋上的警察——管的太宽。”有人也笑话他。“你怕是没钱办,心里酸吧?”
这耍牌的人里头,还有一个跟鞋匠境况完全相反的一个:大块头,个头体型都跟大衣哥朱之文差不多。这老兄整天以挖坑为业,听说家在石井镇哪个村子。大清早骑着电动车跑十多里路赶来,买点早点,坐在牌桌跟前边吃边等人:城里人都起来晚,他吃完饭坐好一会儿,才会有闲散人过来聚集凑摊子。
中午在就近饭馆吃个饭,然后下午接着续场子。直到夜色围拢,没人再玩了,人家回家吃饭,他才骑车回家。天天如此,如此天天。
大伙儿都笑他,那么大个个子,那么壮实的身体,懒得像一摊肉:地里的庄稼一把柴禾都不染,更不想着摆个摊做个小生意了。成辈子就是胡跑弄哄人的事儿:挖坑,摆象棋残局。
有好心人就指着鞋匠提醒他,“找个正经事儿做,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你看,鞋匠一年也不少挣钱呢。”
“他?”大块头一咧嘴,半边黄板牙都钻了出来,“饿死也不干这行当。”
……
鞋匠照旧不紧不慢地忙活着自己的小日子。有人说他勤快,有人说他瓜怂。不过,他的生活好像从来没有受到过别人的影响:瞧得起和瞧不起,在他那里丝毫不显痕迹。

(摄影何震:)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户县人。文风力求散淡、干净、质朴。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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