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柿子树
霜降的节气刚一过,老家的柿子树即刻换上了红艳艳的新装。
“霜打的柿子,揭开盖头的新娘子。”真是的呢,那些掀开密匝匝树叶的柿子,全都探出了身子,浑身上下通红透亮,俊俏俏的挂在枝头上,像亮晶晶的小红灯笼,把深秋里的山沟山坡点染得满眼一片火红。
仔细看去,细细嫩嫩的柿子皮儿,就像羞赧的新娘子,脸颊上飞起红晕,只是,少了娇羞,而是直勾勾的向着你,大大方方的笑着。——柿子成熟了,山沟里溢满了柿子独有的甜味儿。
老家是一个躺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果园成片。自打五月份的杏、桃开始,到樱桃、葡萄、苹果猕猴桃,再到后来的核桃、柿子,多半年都果香四溢。
跟杏树、桃树、苹果树们不同的是,柿子树更显得忠厚老实,有眼色:它总长在坡坎、沟沿,或者人家的屋前院边,都是你不能种植庄稼,又不能栽花种草的零碎地方,它就在那小小的天地里,默默地长大,结果。
柿子树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的,那些奔着来看万亩桃花的游客,有谁去看那叶片肥大、叶脉清晰、叶面深深油绿呢?就连老家本地人也都不曾留意,直到火红的柿子挂满枝头的时候,人们才恍然:“哦,柿子熟了!”
柿子树皮极其粗糙,是小块儿型长条状,满身疙疙瘩瘩沟沟渠渠的,瞧在眼里不怎么打眼不怎么舒服。我常常想,柿子树这么低微的看待自己,莫非就是因为相貌的不起眼吧?
柿子树枝干粗大繁密,硬而脆:看上去很粗的一根枝,踩上去不小心就会嘎嘣一下齐嚓嚓的折断。这一点,完全不像核桃树,枝条柔而韧,你打核桃的时候,把枝条压得低低的弯下去,但它不会轻易折断。
这些经验,是我们从小时候的经历中得出来的。
柿子挂在树上的时候,有的熟的早,熟了的柿子亮的透明,浓密的枝叶都遮挡不住它的透亮。我们那般年龄的小孩子,眼睛贼亮,大老远的就看得见。于是,飞一般的跑过去,把屁股后面的书包往树底下一扔,嗖嗖就像机灵的小猴子一样,手脚三两个捣腾,便爬上了树。
柿子树枝干稠密,分叉多,易于跨骑脚踩和手扶,但是叶片肥大重重叠叠,我们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的,等爬到树上就找不到了。那亮晶晶的柿子,仿佛在调皮捣蛋地跟我们做迷藏,静悄悄的躲在叶子后面,急得我们抓耳挠腮吱嘛乱喊。可是我们不敢摇动树枝:熟通透的柿子吃起来很甜,满嘴香,但还在树上的时候根蒂几乎要脱落了,稍微一碰,柿子掉下去马上就成了稀糊糊一片,你只能看着心疼了。
这时候,最好有一个伴儿,站在下面看到得到的地方,给你说方位远近:“朝前点儿,往左边挪一点儿,哎,就在那片树叶子后面。”
捧在手里的熟通的柿子,全身上下透亮,就一层薄薄的细嫩的皮儿努力的裹着,颤巍巍的在手心里晃动。一口吃不了——太大,两口吃不成——里面已经成了糊状的汁液。因此,我们常常一路吃来,手被柿子汁染得跟用浆糊浆住了一样,嘴上脸上也是擦不净的,给糊得像小关公,母亲得用半盆子水,才能给我们洗得干净。
吃的多了,就有了经验:拿了馒头,蘸着熟透的柿子吃,那滋味儿啊,简直美极了!我们童年时代对柿子的最深记忆,就是左手那馒头,右手拿柿子,蘸着吃。
其实,这默默无闻的不起眼的柿子树,在我们吃不饱的童年时代,给家里补济了许多。
山村的地肥力是很贫瘠的,老家人都管这个叫“地薄”,就是说长庄稼收成很小。有时候,一大片地,听起来是四五亩,但收割下来的麦子捆,一架子车就可以拉完,那打下来的麦子,连一个不大的口袋也装不满。所以,父母想着办法在地里抠巴,还是吃不够。
村里把长在沟畔的柿子树数了数,按照村里的人口简单的分给了各家。我们家分到了三棵,加上自家院子前面的两棵,秋天的时候,柿子除了留作自己吃之外,就还有不少。
这时候,母亲就和父亲商量,把柿子摘下来,用温水暖一晚上,硬柿子也就熟了,吃起来是不一样的味道。最关键的是,这样的熟柿子便于拉运,可以拉到集市上去卖。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跟村里四五个人一起上集麦柿子的情形,是那么深刻,清晰。
父亲帮母亲头天晚上把柿子放在大铁锅里,烧好一锅温水——水刚好浸住柿子上沿一点点。第二天早上四五点钟,在我们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已经把熟了的柿子小心地捞出来,把水空干净,放在铺满了玉米叶的架子车里,上边盖点柿树叶。——母亲去赶集卖柿子,父亲去忙地里的农活。
母亲她们四五个人一群,都拉着一车柿子,在湿漉漉的露水中出发,赶十多里路去祖庵镇,三十里外的余下镇早集去卖。
母亲说,那时候的天好黑呀,路两边又是比人还高出许多的玉米地,她们几个人就一路大声说话相互壮胆,有时候还唱戏唱歌,要赶在天亮时分赶到集市上,才卖得完,傍晚的时候赶回来。
母亲跟村里婶婶们拉着柿子去卖的情形,一年里总要出去五六趟。我们早上上学的时候,母亲应该已经到了集市,锅里放着热饭,还有柿子。我们下午放学回来的时候,就站在村头的大路边,伸着脖子睁大眼睛,顺着大路远远的找母亲的身影......
现在想起来,那就是最深切的盼望,和期待。
昨天下午,我们回了老家。父亲还在我们开车在半路上的时候,就打电话说“给你们夹些柿子。”父子通心,我回家就是想吃柿子了,带了几个大袋子呢。
低处的柿子已经被路人顺手摘走了,高处的柿子还繁密的拥挤着。柿树叶已经不像初夏时节的深绿油光,而是显出了即将掉落前的黄晕,叶片干巴巴的,少了水分,努力地依依不舍地挂在那里。
我们借了邻家的小梯子,拿了长长的夹竿(长竹竿,端头削一下劈开),爬上树夹柿子。
恰逢旁边院落里有城里来的六七个游客,看我们夹柿子好玩,一个穿冲锋衣的长辫子小姑娘,非要来体验体验。
我们阻挡不住她的热情,让她站在梯子上边,扶住树干,在上边接柿子往下传递。
“夹柿子这么好玩啊!”那姑娘兴奋得脸颊绯红,把一个个柿子像拿珠宝一样捧在手里,爱惜地看呀看呀,再小心翼翼地装进袋子里。
太阳亮亮的压在西边峰顶上,斜晖疏落的穿过柿子树,柿子像点亮的红灯笼,我们和故乡一起沉醉了在红灯笼的海洋里。
老家的柿子树上,挂满了我的记忆和思念。
(摄影:贾力力 张丽敏)
(作者简介:陈启,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