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花木缘——故乡
故乡在西北,一个别人眼里荒落得地方。连续几年未曾反乡,那一年路途奔波终于到了成长的那个院落。
四合院,水泥的地面让花坛越来越小,里面的格桑花开得正艳。母亲未曾真正打理过,它却开得密密麻麻,叶子长成一道绿色的“围墙”。“围墙”上便是各色的花朵。其实家乡人叫其八角莲,每朵花无论怎样盛放,花瓣总有八片。知道她叫格桑花是从一位摄影师的作品中,吃惊于北方这种随处可见的花,竟然有如此别致的一个名字。
花坛里的花,花期一过,花苞里便是种子,指甲般长短,月牙形,细细的,一根根十分坚硬。熟了的种子会像刺猬的身刺一般,一根根竖起来,花座不能收纳便纷纷落于土里,第二年种子发芽,又可长出花来,从来未曾想过,花种为何不腐烂呢?
我问母亲,桃树呢?母亲说砍了,曾经花坛里是有一棵桃树的。
记忆里,每至春天,那棵桃树总是最先开花。桃树是先开花后张绿叶最后抽枝。北方的春天多风,经过一个晚上,花瓣铺了一地。粉红的花,装点了整个春天的院落。不知名的鸟常常飞窜于屋檐与花坛之间,小小的院落平添了几份生机。
六七月份是桃子成熟的季节,熟透的桃子连同核都爆开了,曾青涩的表面退却一层细细的绒毛,香甜的厚厚的果肉,桃尖软的可吸出水来。
桃子成熟是要摘掉的,一旦落地,再捡起来,便没有那么好吃。记得小时候问父亲,《西游记》里那些妖怪明明是菩萨们的坐骑,张的好看,为何下了凡便这般丑,父亲说,桃子长在树上挺美,一旦落地不也皱巴巴的么。
那时候,父亲很年轻。
母亲并未说桃树为何砍去,我却心知肚明。对于干旱的西北,一立方米水要几块钱的地方,种花花草草,是件奢侈的事情。按照父亲的话说,水费都够买很多桃子了。
如今也只剩格桑花,因着雨水,年年如期开放,一开这么多年。
记得同年时的花坛是大半个院落,最早由葡萄手,梨树,还有树下一地的大丽花。
葡萄树的枝蔓长的如藤萝,树叶是鹅掌形,天气变暖,树长得飞快,须搭支架。春去秋来葡萄藤在花坛和房檐之间长成一盖绿荫,一串串青绿的葡萄就挂在绿叶下,葡萄摘完,偶然从硕大的叶片下发现一串,是件很惊喜的事情。
记得大学里家在新疆的同学背回大包葡萄干,同房间的人卯足了劲吃。恍然忆起小学时也和伙伴们吃葡萄,童年的快乐与此如此相仿。
晚于桃树开花的是梨树,未曾长叶,就那么一簇簇绽放于枝头。白的胜雪的花瓣,满含生机。在西北到处黄土地的大地上,各地园子里的梨树花争相开放,那种春天的感觉满满的流溢于花间。
花坛里当年只有一棵梨树,树干高的超过了屋顶。记得曾经院后要 建房子,连同十一二岁的我也一起搬砖,砖在院落外面。去院后修建工地最近的路是穿过花坛,而花坛里的梨树枝桠切好挡住了最近的路。小小年纪的我硬生生折断了那条树枝,从旁边挤过。父亲远远目睹,来不及呵止,李树枝就那么耷拉下来。自己还觉得折一个树枝,理所当然。父亲却深深看着我,批评我性格中偏激的部分。说了句三岁看到老。
现在想想,还好我出家了,受佛净戒,一花一草也慢慢惜护,将慈悲心加诸无情。
为了几步路,折断树枝,父亲的呵责宛然在耳。
花坛下开得红艳艳的大丽花,花根种最初是邻居送来的。
“你们家这花坛种花吧!”
邻居婶婶人胖,嗓门也大。
“啥花?”哥哥问。
“呶,大丽花根。”
她说着从袋子里抖出一地花根。
一向粗枝大叶的哥哥栽种的及其仔细,那年近秋,大丽花果然开了,红艳艳的硕大的花朵,叶片像极了山药叶。大丽花花期很长,根种繁衍极其旺盛,收拾花坛,又繁殖出大堆的根种。不知是邻居的热情赠送,还是花的美丽,哥哥连续几年种得十分认真,多了的花种也包一些去送人。
北方的民居,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两边是一户户人家,有街门,有院落,院落四周是屋子。邻里鸡犬相闻。关闭街门,是一户人家小小的空间,打开街门,邻里熟悉得没有秘密。连花坛里都种着同样的花。
记忆像潮水般泄于脑海,站于花坛前一站许久。
“农忙刚完!”母亲对几年未曾返乡的我说。
近中秋,气温凉了许多,尤其早晚比起南方,干燥中带着一种通透。
秋天,是吃梨才苹果吃杏子和沙枣的季节。
似乎杏花开,梨花开,沙枣花开才是昨日的事,转眼,枝头就挂满了水果。
春天的杏花和梨花是差不多时日开放的,杏花没有桃花的粉红又没有梨花白的耀眼,是白色中带着淡粉,高大的枝干,粉红的花朵,一树的粉蝶嗡嗡忙碌其间。
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开垦林场,小时候那片土地仍叫林场。林场里的杏树枝繁叶茂。每年都结满了杏子。不同品种的树有不同品种的杏子。杏子成熟的季节,和哥哥拿着蛇皮袋去叔伯家,叔伯家在林场附近。一去,叔伯拿着长杆,一敲树枝,黄橙橙的杏子如雨点般怕怕砸下来,杏子新鲜的吃不完,容易坏。背回家剥了杏核,用簸箕晒于屋顶。晒干了的杏肉叫杏皮儿,可以吃,也可泡茶。杏核则有苦有甜。杏仁尖有毒,老人说需掐了尖才可吃,母亲常用它煮茶,可治咳嗽。甜杏仁更受人欢迎,那种含着水份的丝丝香甜,是如今超市里整包包装精美的杏仁所没有的。
所见过的最多的杏树是在上中学路上成片的杏林。他们说,那片杏林下面是被保护起来的不知哪个朝代的陵墓,据说里面有宝贝。如今被保护起来了,连同杏林也只可远观,远远看去,仿佛弥漫于空中的大片的粉红,像极了金庸笔下的桃花岛。
杏树杏子成熟之后,是沙枣树开花。沙枣树鲜为人知。树长得娑婆多姿,枝上有尖锐的刺,木质很硬。因为树干弯曲,虽质地硬朗,却用途不大。沙枣树以十分耐寒而得名,或沟渠或马路,园林或树塘,一旦扎根,便长起来。叶片椭圆形略长,叶上有一层淡白色的保护膜。沙枣花便开在这些叶片当中。米粒大小。淡黄色,成喇叭状,一簇簇的小花朵结成一串一串。
沙枣花奇香,有人说桂花十里飘香,沙枣花较之犹过也,两种香又截然不同,清香中淡雅的味道,嗅之,似乎让你食欲大增。如果路边有一棵沙枣树,会香了一条街,一串串花并不十分美丽,却常常被人折去几枝,插于花瓶整个房间弥漫的想起会持续很久。小时候摘了一串串沙枣花,一粒粒填入嘴巴,觉得好香,想大把大把的吃,又怕手被刺到。
沙枣花落,沙枣由青绿变得或嫩黄或鲜红,沙枣便孰了,成熟了的枣不会轻易落下,往往冬天了,各树的叶子落光,暗红的沙枣仍然挂于枝头,被风干了表皮,枣肉仍旧软软的,老人说沙枣皮吞多了会粘在肠子上,不消化,沙枣肉却是促消化的。常常想,好矛盾的组合。
邻居家门前的沙枣树不知啥时候已砍去了,街面是柏油路,规划了路段,一个个紧闭的长相一样的大门,整齐了不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
坐火车返回南方是在几天之后。
火车经过黄梅,掠过大片的荷花地,那圆大大层层叠叠的绿叶上盛开的花,眼里的惊鸿一瞥。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对于我这个北方人,书上才能看到的景忽地展现于眼前,激动得无以复加。
……
一花,一木,一段时光,一段记忆。
2017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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