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样本||刘凯军：尘世
刘凯军，网名行走的河流。陕西渭南人，70后。热爱生活，热爱诗歌。
刘凯军作品
尘世（六首）
1工伤
老张的右眼瞎了
打官司赢了工程单位
被告赔给老张25 万
有了这么多钱一家人不知道咋办
老婆说就开个饭店
开饭店是老婆的理想
老婆给人帮了多年厨
说起各种面食头头是道
老张心想自己可以当老板了
就答应了
接个空房子三万
改水电花费五千
买桌椅板凳灶具两万
粉涂料吊顶买灯具一万
房租一个月六千
老张大大方方付了钱
失了一只眼睛的老张看上去怪可伶
每个干活的工人都觉得老张应该和他们砍砍价
不和他们砍价他们就很别扭
老张说无所谓，你们下苦不容易啊
老张老婆也说不亏下苦的人
三个月后经营不下去倒闭了
老张又叫原来干活的一帮人
让电工把那几个贵的灯卸了
让装抽油烟机的把管道卸了
他老婆把涂料工也叫来了
他老婆问能不能把壁纸从墙上揭下来
她说不揭下来心里难受
揭下来多少能折算点钱
折一点钱心里能安稳些
这次折腾几乎把老张半个眼睛弄没了
老张却无所谓
他说无论如何不能亏下苦的人
他说一只眼睛换这么多钱也值了
比二狗子白白从自家房顶掉下摔死强吧
比起野菊喝农药把自己毒死强吧
比起农仁把自己的手伸进粉碎机里叫机器吃了一半强吧
比起杨虎把媳妇打成脑震荡强吧
比起原力无缘无故从世上消失强吧
老张说
况且他还有一只眼亮着呢
村子里的人都说
老张这辈子把眼珠子卖了个好价
2杠杆
现在二娃一提起杠杠就慌张
前几年他攒了一套房的首付
还没有下定决心
政府就启动货币杠杠
这杠杆一下子让他的首付缩水一半
二娃又开始努力挣钱
五年过去了
他辛辛苦苦攒的钱终于够首付了
却下不了决心买
昨天晚上新闻上又说准备撬杠杠了
正在拉屎的二娃屎都憋回去了
他感到心痛的很
仿佛杠杠的支点就在他的肉上支着
这杠杠只要一翘
他二娃就往回倒着走
他就得拼着老命再往脚手架上爬
他二娃就得痛的在梦里吱哩哇啦的叫
3这个跛脚之人
跛脚的人正在被大地拉住后腿
她右脚总是比左脚慢一个脚印的距离
她用右手拉着右侧的裤子缝儿往前走
她的左手提着机器压的面条
今天的风真的太大了
把路上的人刮的东倒西歪
把每一个人刮成他们先人的模样
天空里布满黄土
黄土要学海啸的样子
麻绳一样的河岸拦不住它了
土地也学会飞了
风呼呼在叫唤：
看你们把房子建在哪儿!
看这个跛脚的人你往哪里逃!
4吃
岁岁的爹病了
医生给开了好多药
这都能报销的
医生露出十拿九稳的口气
岁岁爹死活不吃
岁岁爹说不出话
岁岁妈说它只吃小米粥
要吃小米粥煮红苕
五月分哪儿有红苕啊
他不吃那些药丸
他一辈子吃了那么多苦
他吃过猪吃的麸子
骡马吃的豌豆
大雁拉出的绿屎
生产队病死的马
锅底焦黄的饭糊
他吃过驴的飞起的蹄子
吃过倒塌在身上的土崖
吃过暗算的尖刺
吃过闭门羹
吃过自己给自己的耳光
吃过扎进肉里的铁钉
吃过夹生饭
吃过满是刺的鱼
吃过出了虫的麦子
吃过洋芋的牙
吃过红苕的伤疤
他一辈子正直
没有吃过麻雀
没有吃过别的女人的奶子
没有吃过别家伸到自家院子的枣
没有吃过不义之财
现在他不想再吃苦了
他只想把过去吃过的东西
从头吃一遍
吃过后
他是不是就能从头活一遍？
5包子店
老高的小笼大包子终于败给隔壁的小王大包子了
今天老高店的卷闸门上写者：
转让
今天小王店的卷闸门上写着
休息
他们都需要生养生息
6回娘家
小玲生气回娘家了
小青为省30块钱安装费
把八百块钱的马桶弄破了
小玲生气了
她保洁员俩个月还攒不下这么多
过了一天小玲又回来了
回来给小青扔下五十包干脆面就又走了
春天的风筝
卖风筝的人
不看他卖出的风筝
卖出去的风筝就是嫁出去的人
现在属于那一对父子
卖风筝的不会放风筝
他因为小时候的某次机缘爱上风筝
鬼使神差
他好像这辈子什么事干不成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
最后他选择卖风筝
风筝放到天上
风筝也不属于那位年轻的父亲
也不属于孩子的手
孩子拉不住风筝
风筝想要挣脱风筝线
风筝此刻一定雄心勃勃的
那孩子一直看着风筝
他一定在想象风筝断了线的情景。
苹果
苹果很旧暗红色,脸受过冻疮
卖苹果的年老色衰
可她不急
车撑在十字路口
坐折叠椅
看世间百态
如果城管来了
她可以快速撤离
她和苹果相看两不厌
她的小儿子不愿意来
他才结婚
媳妇的嘴唇红润
没有涂唇膏
她喜欢吃超市的苹果
喜欢那些精品的果子像贵妇一样的果子——穿着美服
她的大儿子没有结过婚
他倒是愿意去城里卖苹果
他曾把苹果说的好像新媳妇一样甜
最后城管来了
收走了他的苹果和秤
他像丢了媳妇一样难受
现在只有这个女人自己去城里销售自己的苹果
苹果花都快开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
下一次她就活埋了它们
埋在它们红过的地方的土里。
心思
不抽烟时她脸朝向他的男朋友咯咯的笑
它的男朋友表情沉默
像是把电流藏着电线里
他給站在梯子上的我递锤子
递手钳，替他冰凉的手指
那女孩走远，在阳台上抽烟
烟从它的红唇里出来
像桃花着了火
他难得不知道这些
他不吻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薄，冷
还没有从冬天苏醒
“热水器安好了”
我让他扶闸
他扶起了闸刀
一丝光从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像电流一样匆忙
河边蹬景区三轮自驾游
路上没有交警，
测速仪，小旗，志愿者和罚单
路窄，能双行
即使两车相遇，一车可下草地里，也可以被众人抬起绕过
沙砾粗细不一
驾车人迷糊
后座是妻子和儿子
春风散懒
柳丝正垂钓河中绿汁
风筝陷在天的漩涡
——蓝色的泥泞里
只管前行，蹬到无路处，上写“危险”二字
才看清
河水混浊，浊浪翻涌
儿子惊叫，妻子埋怨
忽然惊醒，回到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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