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于愚蠢,甘于作一个傻X

徐东,曾出版小说《欧珠的远方》《诗人街》等多部。

我有工作,有朋友,有家庭,有车有房,也算得上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但我时常还是会有一种隐隐的绝望感。我想,如果能够像别人那样活得没心没肺一些,难得糊涂一些,随波逐流一些,我会是一个既幸福又快乐的人,但为什么不能够像别人那样去活着呢?

三十岁之前,我尤其是一个不怎么合群的人。太自我,可能在别人的眼里也便是太自以为是,太不懂事。那时的我是包容的,但面对不公正,不正确的,我会不经大脑地指出来,或者经过大脑也还是会指出来,还尽可能地要纠正过来。那时我大体是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这使我得罪了一些曾经挺要好的朋友。假如时光可以倒流,让现在的我穿梭回过去,我大约不会得罪那些朋友了。现在的我,依然是包容的,但我越来越瞧不上那种“包容”了,我会觉得有些人真的就是坏了良心,没有良知,该受到惩治——然而我又觉得他们的不良存在有着无辜的成分,甚至是让人可怜的那类人。

三十四五岁的时候,我有了些改变,但大体的,我还是我。这么多年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地存在着,多多少少地也了解了该怎么样为人处世,也体会到何谓现实。初心依然是在的,但并不总保持着那初心的在场了。因为要适应,还要学着融入,不然有了家的我,有了责任和经济压力的我很难在城市里,或者在各种我所需要的圈子里混下去。再说,也并不是我所认识的人都不好的,我们所有人的所谓不好,并不见得不自知。我们所有人的不好,仿佛都因为着一种社会氛围,社会风气的不良。我们所有的人要想有一个理想的社会,需要每一个人坚守良知,但这太难了。

我会通过写作,揭示人与社会的种种冲突,种种问题,但很难说我所主张的,便是我可以坚持的,我所批判的,就是在现实中也敢于对抗的。由于写作于我终究是件发乎内心的事,我亦越来越感到写作的困难。我缺少了年轻时的无知无畏的精神,而成熟了一些的我,明智了一些的竟然也回过头来,看不上年轻人身上那股子无知无谓的劲头儿了,我会觉得自己的可悲。

一个人感到自己的可悲,却又无从改变,便会觉得人这种社会的智性动物活着的可悲。人所创造的社会,所在场的社会为什么并不是人所渴望的社会呢?是什么样人的存在令社会变得不理想呢?或者说是什么样有问题的制度,有问题的文化让社会变得不理想呢?这样的问题,如果不是喜欢阅读和写作的人,相信一般都不会去思考。多数的人,把现实生活当成最好的老师,现实生活中自然有着美好的一面,但更多的是让人了解和体验到什么叫赤裸裸的现实。

人从小到大,是一个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浸泡的过程,每个人都并不想着让自己的心灵受到污染,在言语行为上也并不想讨好有权势的人,不想让自己成为金钱的奴隶,但你不讨好,不虚伪,不为金钱所动,你便渐渐地被贫穷,被没出息,被没有出路。记得去年和朋友去莲花山爬山,路上听到一个退休妇女边走边骂自己的女儿,骂她找了一个没出息的老公,大意是女婿在某个职位上混了许多年都没能提上去,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用四川话骂的,声音很大,最后要女儿和那没出息的离婚。那位妇女令我想到,像她那样的望子女成龙成凤的人,可能不在少数。他们的希望,无非是要比别人有钱有势,仿佛那样活人才是有出息的,才是会被人尊重的,活着才是踏实的。

深圳是美丽的,充满了活力与希望,有着太多有理想有追求的年轻人,我也越来越喜欢上这个年轻的城市了。然而有很多年轻人,如果靠不上家里人,是很难通过自己的工作买上一套房子的,即便是买上了,交上了首付,几百万的房贷压力,也很难说让他们能够保持平常心。为着简单的衣食住行,生存需要,发展需要,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渐渐放下良知,用灵魂去与无生命的物质世界作交换,渐渐的,他们要么被这时代大潮所淹没,要么被托起,成为成功人士。各种现实,各种成功学的书告诉人们,人越放下自我,越难得糊涂,越厚黑,越容易获得成功。

愚蠢的人越来越多,然而他们相互称赞对方是聪明的,聪明了的。他们是有理性的,有文化有知识的,也是有着热火朝天的干劲儿的,然而很难说他们是葆有心灵纯粹的了。他们并非不清楚该如何为人处世,而是无可奈何,无力改变。他们无法保持自我,只能打碎了自己融入社会。他们甘于愚蠢,甘于作一个傻X,因为那就是明智,那是他们能与这大时代保持同一节奏的唯一选择。

我感受到的现实,感受到的人在社会中的存在,是让我隐隐地产生绝望的,我时常想,一个人得多有物质资本,多有才华才能活得不势利,不虚伪,不怯懦,不犬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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