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师
大师
正在中国崛起的深圳也在世界上崭露头角,我和李更生活这样飞速发展的大都市中,也希望在自己的写作上突飞猛进,让这个美丽而又年轻的城市因为我们响亮的名字而更加有文化内含。我们相信一个名人对于一个城市来说就如同一个文化意义上的地标性建筑,如巴尔扎克、雨果之于法国的巴黎,莎士比亚、狄更斯之于于英国的伦敦的意义。我们的文学野心使我们想要给深圳这个城市留下特殊的文化印记,但在创作过程中我们却遇到了各自的瓶颈。在那段备受熬煎的日子里,我和李更经常在一起聊天。
有一天我对李更说,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激情与活力,我的才华也相当有限,现在又被沉重的生活所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可以不管不顾,专心一意地去写了。你不一样,你比我还要年轻些,有着骄人的才气,也足够勤奋,重要的是你的经济条件可以支撑你无忧无虑地写下去,在我看来,你是相当有机会成为我们这个时代里的文学大师的,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去写吧!
李更却愁容满面地说,在写作上有野心的人有不想成为大师的吗?问题是我不愿像过去那样写下去了。一方面我不想再写那些虽然畅销却很快会被人遗忘的作品,另一方面成家立业的我也不像过去那样身心自由了。虽然我为妻子请了两个保姆轮流照顾她与孩子的生活,可她却更愿意我放下写作,像个仆人一样照顾她与孩子的生活起居。她常说,写作重要还是我与孩子重要啊?虽然写作不该与她和孩子相提并论,但我也不便反驳。在无法正常把写作进行下去的时候,焦虑而痛苦的我痛恨死板的现实,痛恨无力的自己,恨不得跳到火堆上把自己烧死,以便有机会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也在与另一个我不断地进行着斗争,让我无法静下心来去写。如果克服家庭的影响,照着从前认定的路子,我可以继续写上五本、十本畅销书,拥有更多的读者,获得更大的名声,赚到更多的钱,过着称心如意的生活,但我却在默默地为自己悲哀,因为我确实认为过去写的东西不过是华丽的垃圾,过去的成功也不过是自欺欺人。我的痛苦与焦虑妻子无法体会,她宁愿我碌碌无为,也不愿我把写作当成情人,因为写作会占去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使我无法陪伴她与孩子。
我苦笑着说,比起你,人到中年的我至今还住在出租房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依食住行,柴米油盐,到处都需要钱,而写作也并没有让我发财。可以说,在这样一个遍地黄金的大城市里,我却一直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近两年,我的老婆因为要带孩子也辞去了工作,她倒是恨不得我工作之余天天写,以便赚到更多的稿费贴补家用。虽然我写了很多,可是那些胡编乱造的东西也不过是能够勉强得到发表,并没有多大的价值。那样的写作让我痛苦地怀疑自己、怀疑写作。我也怀念单身的时候,那时候身心自由,充满激情,也没有来自家庭的生活的压力,那时我还算写出了些满意的东西,但那些少量的还算可贵的作品,无法支撑我成为一位有份量的作家。有时我倒是羡慕你,毕竟你还是位畅销书作家,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李更摇摇头说,以前的我不过是个聪明的、急功近利的写作者,现在的我宁愿自己是一张白纸,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最近我也在想,对于一个把写作当成生命的人来说,写作大于一切,谁阻挡他前进的路,无疑是在褫夺他的艺术生命,是非常不应该的。那么我是不是有理由与无理取闹的妻子离婚?为了我和她过去曾经燃烧过的爱情,也为了天真无辜的孩子,虽然我不愿意有那样的结果,可时时又忍不住有那样的渴望。也许我们应该去北京见一见我们尊敬的大师,最近我读完了他的一整套文集,感到他真是位了不起的作家,是我们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大师,也许他能帮我们指点迷津。
十年前,在出了第二部畅销书时,李更如同冲上文坛的一匹黑马,成为了80后作家中首屈一指的代表性人物。在一个大型网站举办的全国性文学颁奖会上,他和那时还不被人称为大师的大师作为颁奖嘉宾,出席了那次盛大的颁奖会。进场后一大群粉丝把他团团围住,拿着他新出的书请求签名,而红光满面的大师却坐在主席台上,神情落寞地默默抽着烟,没有一位读者请他签名,也没有谁跟他打招呼。那时李更也读过大师的几篇小说,虽然他的书比大师好卖,名气一时也盖过了大师,但他隐约感觉到大师的作品才是真正流传后世的作品。四年后的一个秋天,李更在北京举办的一次大腕云集的国际文学盛会上再次见到了大师,那时大师接连推出两部重要长篇,好评如潮,也刚获得了一个著名的国际文学奖项,成为当之无愧的全国、也可以说是全世界的文学大师。李更想要走过去问候时,大师却被一群想和他合影交流的人紧紧围住,他也只好好作罢。在那样的场合,真正认识李更的并没有几个,他的那些读者好像没有资格进入那样庄重的会场,这不能说不让他感到有一丝遗憾。那场六年前的国际文学论坛影响了李更,让他对自己的写作进行了反思。一经反思,他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写下去了。接着他认真研读了以前不太喜欢,也并没有耐心读下去的那些世界名著,渐渐读出了一点味道。他暗自拿自己的作品与名著相比,对比之下方才明白了自己的无知无畏,哗众取宠,才明白了那些大师们的作品深思熟虑,博大精深。他就像一个良心发现的罪人,甚至开始同情和愧对过去的那些读者,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那些读者成了他作品的受害者,成了一群嗡嗡叫着贪婪地扑向快餐文化的垃圾堆上的苍蝇。
我们想突破创作上的瓶颈,决定与大师见上一见,当面向大师请教一些问题。李更通过一些朋友联系上了大师,大师也答应了我们的请求。我们订了机票,从草木葱茏的的深圳,飞到雪花飞扬的北京,在五环外内一栋银装素裹,内部装修也相当有品味的欧式别墅里,与大师的秘书小王见了面。小王是位身材小巧的女孩,她面带春天般的微笑,热情洋溢地接待了我们。我们在宽大松软的沙发上落坐后,小王为我们揣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小王微微笑着说,劳架两位老师稍等片刻,大师正在楼上写字,估计要不了多久便可以下楼了。今年大师的润格提了上去,现在一个字六万块——即便是这样的一个价儿,求字的电话还是源源不断地有人打来。有些人也不便当面拒绝,所以大师的电话一般是我接的。大师向我郑重地给交代过,他不能什么人都给写,求字儿的人必须是有文化情怀的正派人;也不能什么字都可以写,像“财源广进”啊“步步高升”之类的字,出再高的价儿也不能写。两位老师也看到了,大师的这套别墅不久前有人看上了,说风水特别好,愿意出两个亿买下来,但大师没同意。大师快七十岁了,缺的不是钱,而是金钱也难以买得到的时间。实话说,为了接见你们,大师推掉了光出场份就有二三十万的国内两场重要的艺术论坛,和国际上的一场可以与几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交流的文学盛会。大师自从获了国际大奖,身价也水涨船高,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但你们两位例外,因为大师是知道你们的大名。再说了,大师也不太喜欢参加那些无聊的会议,他认为与年轻作家在一起聊聊还是比较开心的。
我与李更感激地点点头。
小王看着李更说,李更老师您可是大名人啊。我在网上搜了您的大作,您写了不少畅销作品,是当之无愧的文化名人。我看了您那部发行量据说上千万册的小说,还真被吸引着看了下去。有几处特别煸情的,把我感动得希哩哗啦的,眼睛都快哭肿了。我向大师如实汇报了看您作品的感受——为了向大师负责,我必须对您有个了解,您不介意吧?
李更点头微笑着说,王老师您见笑了,怎么会呢!
小王摆摆手说,李老师您千万别以老师称呼我,在你们这些真正的文化人面前,我也就是个初中都还没有毕业的文学爱好者。不怕您笑话,我原本是来大师家应聘清做洁工的,大师听说我也喜欢读书,就有心想把我也培养成一位作家,可惜我还真不是那块料。不过,我是陕西人,从小喜欢吃面,会做各种面食,大师喜欢吃我做的面,承蒙大师看得起我,让我当了他的秘书。
正聊着,身高体阔,有些秃顶的大师从楼上走了下来,我和李更连忙忙面带笑容地站起身来迎候。大师用宽大温暖的手一一与我们握手,红面红光地笑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位好朋友催着我交字,说是省领导不久要去他的文化产业园参观,想提前装裱了挂出来,充充门面,让你们久等了——小王请你把字用吹风机吹干一下,拿出去照手机上的地址寄出去吧。人在江湖,这些俗事是很难避勉的,所以说,出名也累。
小王答应了一声,为坐在大师到了一杯茶就去忙了。大师用炯炯有神,又略带羞涩的眼神望着我和李更,微微笑着说,你是李更,我知道你。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李更是位了不起的畅销小说作家。我是五零后,你是八零后,我记得当年我们还在一起参加过一个网站举办的颁奖活动,那时你在全国拥有大量的读者,你的粉丝疯狂地围着你,请你签名,让我一度怀疑自己的写作没有意义。可以一点也不夸张地说,二十出头的你当时比五十多岁的我还要出名,让我相当的不服气。会后我跑到书店偷偷买了一本你的小说认真研读,读后还在想,你的那些读者为什么会喜欢你的小说,却不把我的作品当一回事儿呢?结果我至今也没有研究透,因此我也想向你请教,怎么样写才能抓住你的那些读者呢?
李更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些小说不值一提,早几年是流行了一阵子,可现在还有谁去看?大师的作品不一样啊,您的作品是长畅书,是经典,读者会越来越多的。现在我也想向大师学习,写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作品,结果却什么都写不成了,我们这次来,是想向大师请教一下,怎么突破创作上的瓶颈。
大师点点头,又看着我说,这位是余川吧?虽然你没有李更出名,但我们说起来还算是一个路子的作家。你以前写过一个系列都市题材的短篇小说,出过一本薄薄的集子,我碰巧看到了。虽然没有全部拜读,但我也读了个七七八八。读的时候我心里在想,原来还有这样有想法、有才华的年轻作家啊,中国的文学走向世界有希望了。不是我有意吹嘘你,也不是我刻意贬低自己,如果说你觉得自己现在还不够出名,还不够自信,只能说你被无辜、无情地埋没了,而你也无奈地有些认可了这个结果。我们赶上了这样一个大时代,在那么多人才中要想跳出来可不容易,所以要有足够的耐心。我们艺术的人都知道,曾经被埋没,如今我们视为天才的,像卡夫卡、梵高,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你完全没有必要自轻自贱,垂头丧气。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对你们的作品也了如指掌,这是因为对于一个真正把文学当回事的作家来说,他必须像小学生那样认真学习他同时代的、他身边的,尤其是年轻作家的作品,去虚伪存真,披沙拣金,博采众长。作家不能光想着站到大师的肩膀上,对大师脚下坚实的大地不理不睬;作家不能只顾着埋头写作而不去广泛地阅读。我对那些主张多读外国书,少读中国书,不读身边人的书的作家和学者的话不敢苟同,也可以说他们有意无意地欺骗了不少年轻无知的人,让他们变得好高骛远,不接地气,让他们自以为是。久而久之,他们也会发现自己元气不足,缺少了支撑着他们写下去的力量与勇气。我看到你们的时候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们的问题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没有一个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不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所有的问题可以归结到你是不是还强烈地想要继续写下去,该怎么样写下去。如果你真想写,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写作,别的任何理由都是扯淡。至于该怎么样写下去,我的建议是多去看看那些写得还不够好的作家的作品,看着他们的作品你就会发现,瓶颈也可以是不存在的。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关键的一个字是:写。
我不由感叹地说,真是听大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大师谦逊地摆摆手,端起茶喝了一口,呵呵地笑了一声说,不要夸我,我会像个孩子一样骄傲的。也不要把我当成大师,我算什么大师?我更愿意做别人的小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请愿谅我说话时滔滔不绝,如同在创作时想停也停不下来。虽然你们不是美女,可我看着你们我想到了从前的自己。在我三四十岁的时候也遇到过瓶颈,我想要写出心中理想的作品却写不下去,勉强写出来了也不满意。在对照那些大师的作品时我会感到心虚气短,会怀疑和否定自己,恨不得从此不再沾染让我痛不欲生的写作了。后来我离开了书房,走出了北京,回到了故乡。我站在了小时候熟悉的那片田野里,闭着眼睛想,谁是我心目中的大师呢?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歌德、雨果、托尔斯泰、妥思陀耶夫斯基、肖洛霍夫、拉格洛夫、契可夫、博尔赫斯、卡夫卡、卡尔维诺、芥川龙之介、黑塞、福克纳、加缪、萨特、伍尔芙、胡安·鲁尔福、马尔克斯、奈保尔、库切、曹雪芹、蒲松龄、鲁讯、沈从文……我在心里默念着他们的名字,想象着他们写过的,我曾认真阅读过的作品,结果却发现他们的大名,他们的过去与我这个无名之辈,我的现在相比是可有可无的。道理很简单,我可以自由地呼吸,可以想象他们,但他们现在却不能呼吸,也不能想象我了。当我否定大师们存在的意义时,并不是他们真的没有了意义,而是我要摆脱和逃离他们对我的影响,因为他们让让我焦虑和痛苦,也在某种程度上取消了我写作的意义。有一段时间,我还莫名地厌恶着什么,厌恶得简直想要去死,后来我想,这大约是因为现实世界与文学作品所虚构出来的,可以形成我们精神上的世界有着本质的不同,这会让我怀疑现实世界一无是处。大师们以批判的、否定的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以想象的,虚构的方式试图纠正所有的谬误,取消所有的矛盾,让世界充满自由、平等、正义、真诚、善良、友爱,他们良好的愿望,和呕心沥血为此付出的努力不容否定,但我们也不能拘泥于此——相比起他们,我们的路更宽广,未来也充满了他们所无法再经历的可能。我们尊崇他们,却不能一味否定自己,相反我们要重视自己,重视有时是无比沉重的现实,并超越自己,超越现实。
大师喝了口茶,对我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嗯,看着你们真好。因为你们现在的状态让我感到,你们是我的同类,我们没有争议地,不要救药地爱着写作。我也很高兴这样滔滔不绝地对你们说话,这让我感到我是在对曾经的自己说着。接着上面的话说吧,那一次,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站在田野间,看着太阳的金光从灰蓝的天空中照下来,撒在茁壮成长的玉米和大豆上,它们绿油油的一片,就像上帝穿着的外衣,而它们脚下的泥土,散发出一股沁人肺腑的芳香,似乎有着神性的力量。我看着路旁那三三两两的杨树和柳树,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几只小鸟喳喳地躲在树荫里叫着,在树枝间飞来飞去。那些鸟儿好像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沉重的心事,不像我有着对文学的野心,渴望创造,时常有着要命的孤独和难过,又渴望着爱所有人,得到所有人的爱一般。经过痛定思痛的反思,我发现自己太过矫情、太不切实际了。说白了,我也不过是一个肉体凡胎的,有着七情六欲,有着自身局限性的男人;不过是个热爱写作,心存美好,却也难免自私的作家。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所有的人,不管是总统还是乞丐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都应该有一颗平常的心。即便是命运把一些人推到风口浪尖让他成为显赫一时的人物,他最大的道德也应该保持着一颗平常的心,做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平淡是真,这是人生的真谛,也应是我们创作的真谛。我们明白这个被各种创造的激情与愿望所充斥着的,也从来不缺少行动的,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膨胀的世界并不平静,仿佛也没有一个上帝让人都葆有一颗平常心,让他们像小鸟儿那样自由快乐,与世无争地活着,让他们像庄稼那样自然平常,却又可以填饱人的肚子。没有关系,如果我们一时改变不了世界,就让我们试着改变自己。
我们看着大师,郑重地点点头。
大师也对我们点点头说,我像你们这个年岁的时候,和你们一样,忧国忧民,心事重重,吃不好也睡不好,整天想着写作,想着出名,想着成为大作家,结果却成了名副其实的,让人看着心生怜悯的一个面黄肌瘦的瘦子。你们看现在的我,都快七十岁了,身上还有那么多的肥肉,红光满面的,多好。这也得益于那次回家乡。那一次,我从河渠边弄来一些干草和干树枝,生了一堆火,把掰来的玉米和摘来的青豆放在火上燎。小时候曾那样做过,我想体验一下,重温一下小时候的时光。当我吃着熟了的玉米和豆子时,感觉它们胜过了山珍海味,甚至令我有一种想要泪流满面的感觉。我感到嘴巴和胃获得特别的奖赏,那个奖赏对我的生命,对我的写作也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是啊,那时我已经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以前偶尔回去,也没有认真去体会家乡对于我的特别的意义。可说是丰富多彩、眼花缭乱的都市生活,令我淡忘了家乡,也淡忘了那个曾经天真纯粹的那个少年。为了找回丢失的、模糊的那个自己,我放下工作,放下一切,在乡下住了半年。那半年我什么东西都没写,就整天无所事事地吃了睡,睡了吃。很快我身上有了肉,心态也发生一些变化。我决定放下创作的,生活的,工作的各种思想包袱,去做一个简单快乐的人。回到北京之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了,我规定每天写作和阅读不要超过八个小时。双休日、节假日就和别人一样去玩,也不急吼吼地写了。结果我发现,那样的生活才是真正应该过的生活,那样的写作才是适合我的写作。因此我总结出一句话,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不会闲着的人就不配写作。
我们看着大师笑了,大师也笑着说,如果你们认为我说得在理儿,不妨也试一试,先让自己从容些,闲下来,胖起来。
我和李更都笑了,点了点头。
大师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呼出来说,对照繁华、先进、文明的城市,我的家乡是贫穷、落后甚至是愚昧的,但我的家乡又有着难得的自然和平静,让被动地失去自我的我又找回了一些自我。快速发展变化的城市夸张变形地敞开了人们的各种欲望,种种鲜明的欲望使城市加速度地旋转着,真不知什么时候会“嘭”地一声爆炸了——说到这儿令人沉重,但我们不能沉浸在那种沉重当中。我们要让自己喜欢上阳光明媚,喜欢上夜色弥漫,喜欢上花儿小草,喜欢上鱼儿鸟儿,喜欢上男人女人,喜欢上老人孩子,喜欢上乡村城市,喜欢世间所有的美好甚至不够美好的一切,因为那种心生喜欢的力量是纯正美妙的,可以支撑我们不断地,与众不同地写下去,也可以让我们生活得更加舒畅和快乐。来吧,我们在吃小王为我们做的面之前出去活动活动,一起到外面走走,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吧。
我和李更站起身来,跟在大师身后走了出去。
屋外落着雪,雪花不紧不慢地飘着,大师伸展了几下双臂,小跑着去追雪花,脸上浮现出孩子一般的笑容。有个瞬间我想到未来的自己,那样的想象让我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却也让我不知不觉地快乐起来。
徐东,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居深圳。出版有小说集有《欧珠的远方》《藏·世界》《想象的西藏》《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欢乐颂》等。曾获新浪最佳短篇小说奖、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