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父亲送上不归路
我把父亲送上不归路
陈晓云
“回去吧,老人家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做子女的尽尽孝心吧。”
医生的话好像一块石头击在我脑门上,我有点晕眩,把诊断书折起放在口袋里。
我知道父亲在医院走廊那头等我。我脚步不敢走的太快,想放慢脚步平缓一下悲伤的情绪,但也不敢太慢太沉重,怕年迈的老父起疑心。
父亲见我过来,从椅子上猛地站起,语气有点急:“医生怎么说?”
“爹,你只是肠胃发炎,医生给配了点药,让回家养几天观察观察。”
父亲一屁股坐下,眉头舒展,说了声:“那就好。”
一米阳光下,父亲眼里有了希望与渴盼。他挺直腰板脚步轻快走出医院时,我心里堵的慌。
回家后,父亲按时吃药。一个礼拜过后,父亲肚疼难捱,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他朝我喊:“送我去医院。”
我把父亲送到县城医院。医生看了诊断书,挂了消炎止痛点滴。
父亲阴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等病房里只有我们父子时,他说:“去北京看病买的药吃了不见效,咱这小医院配的药更不顶事,你还是送我去北京大医院看看。”
我无语,支支吾吾搪塞父亲,说得病乱求医,既然来了县医院,先治疗几天再说。
父亲眼睛里写满失望。他给母亲打了电话,他说:“养儿没用,他怕花钱不带我去北京。”
母亲匆匆来到医院质问我,面对她的质疑,我给她看了父亲的诊断书。
母亲边流泪边说:“甭让你爹知道,瞒一天是一天。”
白天,父亲输液睡觉,晚上难受睡不着,直哼哼。我说:“爹,你哪点疼,我给你揉揉?”
父亲指肚,我给他揉肚。过一会,他又让我揉肩。后半夜时我有点困,想打个盹,父亲又喊我说腿难受。
几夜折腾下来,我全身松软,没有一点力气。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我给媳妇打电话替我一夜。父亲不高兴地训我说不合适。
母亲六十多岁,平时身上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我也不敢让她替。
母亲来医院看父亲。我头发老长,胡子拉碴,脸皮发黑。她心疼地说:“儿子,你去理个发,回家睡个好觉,我来替你。”
父亲脸上有一丝不悦,我忙说:“白天你守着俺爹输液,我在床边睡觉,有事你叫我,晚上你睡,我陪爹。”
母亲在医院呆了几天,老爸出奇的安静。夜里尽管肚子疼得他头上冒汗,但他伏在床角,一声不吭。睡梦中,我听见母亲说:“老头子,你哪难受,我给你揉揉。”
“不用,你睡你的觉,叫儿帮我揉。”父亲语气满是柔情。
“儿天天忙的跑出跑进,你让他晚上好好睡一觉。”
“他不让我在北京住院看病,我就让他不好过。”
那一刻,我才明白,父亲在故意折磨我。我的心一阵发抖,酸楚涌上心头,短暂的委屈过后,黑暗中我只有偷偷流泪。这泪不是为自己流,而是为父亲。想想才六十多的父亲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我心如刀割。
我擦干眼泪,装作才睡醒的样子,替父亲揉肚子。
黑暗中传来母亲轻微的鼾声。医院走廊灯光微弱,有点惨淡。
“儿子,爹和你商量一件事。”父亲声音很轻。
“爹,你说。”
“你把爹镇里五间瓦房卖了吧,我想上北京看病。”
我喉头一哽,噢了一声。父亲把头伏在床角,背对着我,身体抖个不停。
“爹,你放心,儿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看病。”
第二天,我拿着父亲的诊断书,一个人去了北京。在北京,我去遍所有大医院。我把父亲诊断书拿出求他们给父亲治疗,得到的永远是一个又一个的无奈摇头。
没办法,我只能返回县城医院,骗父亲说北京大医院暂时没床位,让他再等几天。
父亲长时间的沉默。
他让母亲回家休息几天,事实上,母亲也熬出了黑眼圈,熬不下去了。
母亲走后,白天,趁父亲输液时,我打个旽,晚上父亲喊疼时,他让我扶他起来,一会又扶他坐下,一会又让我帮他翻身。
每隔半小时,父亲喊我一次。几夜下来,我头疼欲裂。
单位打电话来,说我长时间的请假工作没人干,问我能不能上班,不能上就辞职。
父亲喊我,我没有听见。他把床头水杯往地下一扔,骂我:“你聋了?听不见我叫你,我想喝水!”
我情绪失控,把父亲的诊断书扔在床上。
父亲父亲看过,脸色惨白,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说:“儿子,我想回家。”
回家后,父亲对母亲说:“我冤枉儿子了。”一刹那,我泪奔。
过了几天,父亲走了。
替父亲穿装老衣服时,我用手抚摸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体会着他病魔缠身的痛苦。我心里深深的自责:假如我不告诉他的病情,父亲还有求生的欲望。是我,击垮了他对生命的最后希望,是我,把父亲送上了不归路……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